即使在没有天灾的时候,并州这里也少田地。哪哪都是一片广袤的黄土地。少见有庄户人家。自过了雍州再到娄烦以北的草原,直达千里。
少年石羽回头望去,看着如今已是一座空城的晋阳,和身旁的白衣姐姐还有一老一小的两个僧人徒步向南,过了已经干枯的汾水,直奔太原府。
说晋阳是空城,当真是空的不能再空了。恐怕连一只活着的老鼠都不曾留下。这近千名的老弱妇孺夹带着一部分羊、马由孟倩和清源寺老方丈护送,以及石伍长麾下的四名普通守城士卒。
按照彭飞和泫渊的谋划,到达太原城后,他们还要赶去娄烦与大部回合。
天色已经渐黑,十人一组的黑龙游骑,正在追杀一只獐子,做为入夜后的晚饭。胡人擅游猎,更别说是胡人目前最精锐的黑龙游骑了。十骑分散于那只獐子的周围,按理说无论这只獐子后面再怎么调转方向也跑不出包围。
可能是这小家伙太过幸运,忽然间有一匹马上的骑卒后面凌空飘落一人,还不待骑卒回头,那人右手搬住骑卒的后脑,左手搬住骑卒的下巴,而后用力一扭,悄无声息之间脖子便被扭断。另一边,另一骑卒,刚绕过一颗干枯掉的死树,突然一柄巨大黑刀不知从哪里钻出,横削马腿,四只马蹄一瞬一齐被砍断,骑卒前跌而去,眼瞅着要摔个狗吃屎。不过精锐就是精锐,反映极快,双手在地一撑,算是平稳落地,还不待骑卒把头抬起,那柄巨大黑刀夹带着丝丝劲风便已经把他的头颅砍下。
而后一柄长矛破空而去,又是一名黑龙游骑命丧黄泉。又有两柄泛着绿光的长刀竟从天而落,持双刀的墨绿人影落地之后,双刀脱手,向两侧画圆飞出,像极了两张轮盘,削掉两个脑袋。
又有一柄长剑贴地飞行,忽的长剑如毒蛇蛇头向上咬去,穿过马脖子的同时也穿透了骑马人的脖子,长剑向后带出一道带有弧度的鲜血喷洒。
十人队的黑龙游骑,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死了六人。剩下的四人中,没有任何对话,极为默契,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一骑直直向北狂奔,三骑举起胡人特有的精良短弓搭箭就射。
泫渊弃刀伸手入怀掏出虎切,连挡三下,徐雨乔如夜中诡异蝙蝠一道刀气,又斩杀两人,另一人被彭飞以相同的手法扭断脖子。
至于那骑北奔打算报信的黑龙游骑骑卒,不久便被大白咬断了咽喉。
会打铁造剑的老铁匠也最为爱惜兵刃,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白布,抹去了剑身血迹,环顾四周后言道:“这是最后一批斥候了吧?”
泫渊答道:“应该是吧。”
把长矛捡拾回来的彭飞,先是看了看天色,才言道:“如果是我,在西北方向应当还会放一队游哨。”
做过马匪大当家的徐雨乔娇媚的奇怪道:“一路而来杀了不下五六十人,以我和师兄的修为,每次虽说都杀的一干二净,但每次竟然都能被反过来,射我们两箭,如此精锐的骑兵竟然当游哨,也太大材小用了。”
泫渊和彭飞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因为这两人知道,就因为这所谓的黑龙游骑是世上最精锐的骑兵,拿来当游哨、斥候,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重新背回巨大鬼将的泫渊,骑上一匹死了主人的黑龙游骑的战马言道:“也不知道踏元师兄那边怎么样了,走把,去西北方看看,然后尽快和踏元师兄回合。”
另一边踏元道人独自带着不足一千五百名身穿简易铠甲,手持缴获而来的长矛的晋阳士卒,向北昼伏夜行。已经绕过娄烦,到达一处山沟之中。
足有千余人同时藏在这看似很大的山沟之中,也颇拥挤不堪。平日里都是吃些备好的干粮、腊肉,也不敢生火造饭,怕被无处不在的黑龙游骑发现。
原来,彭飞还是听从了泫渊的建议,彻底放弃晋阳,帮着皇甫大都督守雁门郡城。其实按泫渊和彭飞的设想,只要雍王没带援兵赶到,雁门郡怎么都守不住。最后还是得退守太原府。可是身处雁门郡的大都督不见得这么想。即使大都督与他二人想法一样,雁门也不能一仗不打就放弃。一则,洛阳那边不好交代。二则,怎么撤也是个大问题。毕竟现在雁门郡的步马军各一半,骑军战力水平也比不过胡人,没了城墙,几万人的队伍暴露在一望无垠的黄沙厚土之上,也只能被任人宰割。
不过据可靠消息,皇甫大都督已经把雁门郡城本就没有晋阳多的妇孺百姓,分批次迁到了太原城。只不过不知是大都督与泫渊、彭飞有一样的打算,还是把拖累都弄走之后,打算毫无后顾之忧的跟胡人决一死战。
依彭飞看来,还是前者多一些。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了。自陛下把皇甫普化封为大都督,他就把原太原郡守换成了自己的义子。太原州府南大营的兵马也没调到北边。又把驻扎在西河郡的万名步卒调到乐平。看样子,在雍王带十万洛阳精锐赶到之前,第二道驻防线已经隐隐成了规模。即使胡人从西边南下,在凉州带兵的二皇子也不会坐视不理。
身为大都督的皇甫普化正坐在城内的太守府之中披甲读书,忽的一名校尉模样的年轻人腰间挎着制式长剑,走路步步生风,进到正堂之后,躬身抱拳略低头言道:“来了,看规模足有二十万余,也带着攻城器械。”
皇甫普化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亦没有惊慌失措,抬了抬眼皮,把目光从书中移开缓缓问道:“晋阳那边可有动静?”
身为大都督义子相貌堂堂的陆桐摇了摇头。
皇甫普化把书放回桌上,淡淡自语道:“终于来了啊。”而后须发皆白的老将军缓步走到门边对着义子言道:“你带两曲骑兵突围,到达太原后,让旭儿带四部人马出城三百里策应。”
陆桐没有马上领命而去,而是站在当场神情有些犹豫,过了片刻才言道:“可是义父您……”
皇甫普化回身走到桌案之前,拿起头盔戴在头上,面无表情的言道:“死不了。”言罢,拿起一杆重达近百斤的大刀大跨步而去。
当日,太阳西落之时,皇甫普化站在雁门城头北门,望着黑压压一片的胡军黑顶营帐,一望无际。
雁门郡皆披黄甲、黄盔的士卒,骑卒牵马而出,静立于城墙之后。步卒尽皆蹬上城墙。
第一夜,黑龙城二十万人把雁门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包围城池无数营帐之外,数不清有多少队的黑龙游骑,围城画圆。黄沙滚滚始终不曾散去。
第二日,刚过寅时,在黑龙城右贤王的亲自指挥下,二十万胡人高架云梯,四面攻城。皇甫普化亲擂战鼓。并州军步卒死伤过半,骑卒不曾弃马蹬上城墙步战。
第三日黄昏,雁门城破,皇甫普化一骑当先带着两万五千毫发无损的并州骑军从东门而出,奋战一夜,冲破了黑龙城东面两道营寨防线。
到了第四日清晨,举刀奋战了一夜的老将军丝毫不见疲态。带着仅剩万余的并州骑军被最外围的黑龙游骑射住阵脚,前进不得。结果靠着埋伏在城内的一千并州步卒,里应外合又夺回雁门城。
右贤王大怒,亲自带着一万亲军攻城,皇甫老将军又坚持了整整一天。
第五日,站在城头的皇甫大都督望见东北方向沙尘弥漫,见有千余骑兵猛冲胡人围城的防线。有一白衣道士手持长剑率先冲入敌阵。
皇甫普化嘴角微微抽搐,冷哼一声:“天机阁乳臭未干的娃娃,不知死活!”时间不久,望见胡人的阵仗之中竟有松动。
皇甫大都督,带着一部千人骑军二次从东门冲出,往东北方而去。临行前对城中仅剩的五名校尉言道:“本帅要死在城外,你们便死在城内。”
这一部整好千人的并州重骑成锥型,一头扎进敌阵。皇甫普化的一杆大刀横削两名胡人骑兵。又有数不清的胡人依靠战马爆发冲击的速度,将长矛斜刺而来。皇甫普化把大刀横在身前,架住一排长矛,怒吼一声,将大刀刀杆奋力向上一抬,一排胡人持矛骑卒被凌空掀飞于马背,但战马速度不减,直直撞向皇甫普化坐下的坐骑。皇甫大都督被横向撞飞,眼看要摔落地面,瞬间把刀柄末端在地上一戳,整个人便凌空旋转一周,双腿平稳落地。而后左手握住刀尾,右手按住大刀刀柄中间,又是横削一削,失了主人的胡人战马不能立时减速,全被大都督一刀削为上下两半。再看自己原先的坐骑,被撞之后倒地,已经被胡人马蹄踩烂。一团血肉模糊。
自己带出的千名骑卒成风一般瞬间超过已经丢失了战马的老将军。从后赶来包围的右贤王亲军冲在最前面的两三骑,抽出腰间弯刀,正在削来。老将军一跃而起,握住刀柄,从上而下一计猛砍,其中一名胡人骑卒半颗脑袋和肩膀已经不见,又徒自冲出很远身体才从马背上跌落。
面对着源源不断靠着战马冲击的胡人骑兵,老将军逐渐感到力不从心,立刀于身侧,右手一捋已经沾染些许红色的短虚髯之后,左腿再度勾起长刀,刀尖冲下戳去,猛的向上一抬,连人带马挑起一胡人骑卒,高度刚过老将军头部,长刀抽出,又竖向高举头顶,把那名倒霉的骑卒砸进地面。
就在老将军这一挑一拍的时间里,其他三个方向七柄弯刀同时自马背上削来,老将军动作即使再快也不可能完全躲开或一一格挡。
“开!”
如道门真人吐真言,又如释家佛陀颂佛音。
彭飞不知何时已经持枪赶到,一条火龙自地底窜出,环绕于老将军与彭飞身周,一瞬间便有十余胡人骑卒被烧的化为灰烬。再稍远一些的,一些骑卒浑身带火,滚落马背,躺在地上,双手胡乱的抠挠自己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彭飞战马也已战死,随皇甫普化步战。
就在彭飞施放阵法之后,胡人停止了进攻,把这汇合之后的两千骑卒死死围在当中。不过,也有近三分之一的骑卒战马已死,下马步战。
皇甫普化冷笑一声:“夺走我的晋阳,说不要就不要了?”
彭飞恭谨的答道:“誓死追随您退守太原。”
时而把鬼将拿到身前,又时而背回身后的泫渊言道:“大都督,回城再聊吧。”
“回城?”
空中以黑纱蒙面的神秘女子,脚下踩着滚滚烟雾而来。
已经从太原府赶回与丈夫会合的孟倩,身周电光涌动,泛起淡淡雷光,亦徒自缓缓升空。
泫渊冲着那黑衣黑纱的女子笑道:“人家仙女都是脚踏祥云自九天而来,这位姑娘你踩个黑烟算怎么回事?”
女魔头徐雨乔撇了撇嘴,脚下聚沙成云,墨绿外袍鼓荡开来,黄沙拖着一双墨绿绣鞋,缓缓向上。女魔头笑意盎然:“踩黄土的也可能是仙女,小道士你是行家,你看谁更像仙子?”。
还骑在马上的李老铁匠翻了个白眼:“三个女娃娃猪鼻子插葱。”
就这样,有三个女人飘在几十万人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