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城内彭飞率军和双星寨马匪对峙之时,少年石羽并不在场。
少年今日当值在城门上站岗,现在已然通过自己的努力,晋升为一名伍长,这伍长之职虽然没有任何官军的承认,却是靠少年拿着长矛杀人杀出来的。本来还能有更高的权力,不过如今原先的晋阳士卒已经战死一半,城内既能拿武器又听彭飞的也只剩五百人。官军之中小小的曲长也就统领五百人而已。
不过,少年还是很骄傲的,彭飞曾答应过他,如果他没死,彭飞就去求师父,让少年拜在天机阁乾字门下,之后彭飞便亲自传授他道法与武艺。
石羽想到这里嘴角不经意的上翘。
远处太阳稍稍偏西,有一骑绝尘而来,石羽吐出一口气,西边的游哨回来了,按照时辰,也到了自己下岗的时候了。
可是当那骑离城门稍近的时候,少年石羽眯缝起眼睛,而后大惊失色。转身趴在城头向下方站在城门边上的士卒大喊:“快开门!快!”
而后石羽马不停蹄的跑下城墙,见城门正在缓缓打开,跨上一匹栓在城门边报信用的战马,飞一般的朝城中鼓楼飞奔而去。
途中撞翻了妇孺运送箭矢的竹筐。那系着围裙运送箭矢的肥胖妇人,望向打开的城门,见城外依旧炎热,焦黄的黄土地上蒸腾着丝丝青烟,压根不是有敌军来犯的景象。不禁双手叉在粗到吓人的腰上冲着石羽远去的背影大骂道:“你这孩子,急着去投胎啊?”之后又无奈的弯下很难弯下去的笨重身体,一根根的拾起刚造出的土造箭矢到竹筐里。
时间不大,只见鼓楼之上,三道人影凌空从高高的鼓楼上一跃而下,也不走楼梯。三道人影急速飞掠,其中一道白影化身金芒速度更快。
当踏元道人的身形刚刚掠过那捡拾箭矢的肥胖妇人所在的位置,城门有一骑快速奔来。坐在马上的人嘴角淌血,后背插满了制式羽箭,活像一只刺猬。
从后赶来的彭飞快速绕过踏元道人,拽住那马的缰绳,那马又强行冲出一小段距离才停下。
皱着眉头的彭飞高声道:“先别下来。”
骑在马上的那名晋阳游哨,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不下十五万,娄烦,雁门。”言罢还坐在马背上的他气绝身亡。脑袋下坠,双腿还紧紧的夹住马腹。
踏元道人和彭飞呆立当场,互相注视,沉默不语。
最后一个赶来的泫渊一脸严肃,看着死在马背上的那名游哨,嘴角的鲜血还在一滴一滴的滴落到马背上的鬃毛里,缓缓言道:“只回来一人的话。”而后,沉吟片刻反复念叨那句:“不下十五万。”
当后面的石羽再次骑马追回的时候,泫渊言道:“黑龙城倾巢而出,应是不下二十万。”说完,自顾自的负手朝着城中居所走去。
直到当天入夜后,晋阳城向雁门城和娄烦县派出的游哨也只回来了那一个。
整个并州北境虽还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但也算是战乱之地,交通闭塞,有些消息也自然传不到这里。
刘剡一带领的天机阁近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已经进了并州了,现如今在孟县南郊打尖休息。天机阁八位门主来了七位。不仅如此,时隔不到半年后,刘剡一刚出秦岭山脉到达长安,就又接到了一封圣旨。
据那位叫张玉的小公公说,这一次皇帝的圣旨又是连下了好几道。月华真人婉拒国师之职,陛下震怒之余,也不太好去给一个德高望重的出家人定罪,便又封了一位名不见经传叫张琦的道士为国师。赐号应元真人,现如今在庙堂之上红的发紫。
又加封袁之铭为延陵侯,刘剡一为祁山侯,赵良璟为范阳郡守。抄了太常令,郭瑜的家,堂堂三公之一的郭瑜秋后斩首,给副都督雍王的大军祭旗。现在京都洛阳人心惶惶。
刘剡一得到这几个消息的时候,房间内只有三人,一个自然是传旨的小太监张玉,另一个便是被赐名熙姬的王美熙。张玉虽说是个太监,但也从未见过貌美至如此的女子,一直偷眼看着熙姬,熙姬面无表情,只是略低着头,站在刘剡一身后。
等小太监走后,穿着一身似火一般得大红甲袍的刘剡一,独自出神良久,转过身来对熙姬言道:“你可知道这张琦是谁?”
王熙姬又称美熙的绝美佳人始终是冷清的表情,如若形容其冰山美人真的是再合适不过,只听佳人出声,仿若口吐丽珠,声调虽平淡却又如九天仙乐:“不知,请阁主教我。”熙姬自奉了圣旨进入天机阁,虽不从刘剡一处学艺,可始终不像其他门中弟子称刘剡一为大档头,始终以阁主相称。
刘剡一坐了下来,缓缓言道:“这张琦道人本座倒有所耳闻,好似是益州的道士,天赋异禀,有传言称已经离长生果位只差一步,身周已有三花聚顶之相。这虽都是传言。不过九重天的实力却有了。”
熙姬也不说话,缓挪脚步,静立于刘剡一身旁用心倾听。
刘剡一右手一捋下巴下的山羊胡,继续道:“看来陛下是老了,料想世人都以为杀郭太常是因为太常以儒家之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力阻张琦进入庙堂,实则是因为郭瑜乃是拥护二皇子的人。可是能看到这一点的人,都以为陛下是为雍王殿下日后位居东宫铺路,依本座看来,陛下也没下定注意让雍王殿下继承大统。”
难得开口说话的熙姬轻言道:“本无任何爵位和官职的四皇子,突然被封王,又一下独自带兵十万余,名义上还能节制四州的军权,这还不是日后要登临大宝?”
刘剡一笑了笑,面露些许讥讽,言道:“历朝历代的天之下主要给某位皇子铺路,从没有一下子就给这么多的,走从军之路的无不是如二皇子那样从一个小小的将军一步步积累战功,至于从政,也都是安排好辅政大臣,一左一右慢慢教化。陛下只给了四皇子兵权和王爷的爵位,辅工之臣一位都没安排。哪怕是把袁之铭调回洛阳呢?看似陛下对袁之铭圣眷不衰,又是州牧又是侯爵,实则是把袁之铭死死的按在幽州。以防自己百年之后,两位皇子会起兵戈,这样袁之铭就可以尽起幽州之兵,进京擒王,拥护真正的太子坐稳天下。”
熙姬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在刘剡一看出来之前便恢复正常:“幽州离洛阳也远了些。”
刘剡一深呼一口气言道:“往往偏居一偶的诸侯才最有实力。却又不至于有能力撼动天下。”言罢刘剡一打开刚才从小太监张玉手中接过的圣旨,拿出夹在其中的一封密旨递给熙姬。
熙姬接过后,看到那封看似平常的信封上什么都没写,也没急于打开,只是给了刘剡一一个疑惑的表情。
刘剡一言道:“张琦道人也好,月华道人也好,修为底蕴怎么都是天下前三甲的角色。本座连前十都望尘莫及。可论起杀人,本座不敢称天下第一,但至少比这两个道士强出百倍。你是天机阁小档头,论起杀人的本事必须是天下魁首。在坤字门下学艺有半载了吧?去杀了这个人,我会让坤位门主与你同去。但只能保你不死,不会帮你杀人。”
熙姬打开信封,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虽然面容还算镇定,可是暗自娇躯一颤,险些被吓得花容失色。之后便独自打开房门出去了。
待熙姬走后不久,不知哪里传来一句阴冷的声音:“此人即便是我和兑字门主连手都不能轻易击杀,你让她如何?况且此去并州没了我怎么开阵?”
刘剡一站起身来仿佛对着空气说话:“这个你不用管,给你二人五年时间。不仅要杀人,还要她把你的本事全部学会。”
之后房内再无声音。
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范阳城。
赵良璟昨日才送走了替袁之铭过来颁布圣旨的亲信。年纪轻轻的赵郡守一夜都没有睡好,现在自己可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通过半年的招兵买马,麾下精兵数万,又坐拥一郡之地,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清晨,赵良璟把圣旨摆放回供桌上,负手出门而去,依旧与每天一样巡查城防,只不过今天打算亲自带兵前去容城,首次以官长的身份视察一番范阳治下最大的县城。
赵良璟身穿一身黑色的幽州军制式的将校军甲,没带亲兵、小斯,独自一人负手向城门走去。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心中琢磨着,自己好歹也是太守了,等袁大人送来官服之时自己要再打造一副好一些的盔甲才好。
年轻的太守抬头望天,面带笑意的呐呐言道:“公孙泫渊也不知走到哪里了。是否已经到了凉州?阿牛也不知道跟着那老僧如何了?明日从容城回来去雷霆居拜访一下孟萧罢了。”
范阳城城门也刚刚打开不久,城中的主干道上的百姓便已络绎不绝,有从乡下赶来贩卖瓜果蔬菜的,也有从城中赶往范阳城西的山中游玩、乘凉的。现在的幽州早已过了战时的满目疮痍。哪里都是一副太平景象。
赵良璟刚刚走到城门前,城门校尉便跑过来,双手抱拳行礼:“恭喜将军!哦不!恭喜太守大人,大人什么时候请兄弟们吃宴呐?”
赵良璟右手轻点那名校尉,笑道:“你们知道的比我本人还快!少不了你们的!”
言罢之后双眼微眯,看见一精神抖擞的老者牵着一匹枯瘦的老马从城外缓缓进城,老者布衣布袍,年纪约有近百岁的样子,双目却炯炯有神,散发着精光,银白的头发在脑后扎起束冠,那匹黄色的枯瘦老马背上驮着一根用布包裹住的长棍似的物什,约高出常人的三分之一。
那城门校尉发觉自己说的什么,赵大人仿佛丝毫没有听见,只见这平时待人亲和的长官此时嘴唇发颤,发红的眼眶死死的盯着城门方向。
赵良璟快步向城门走去,“扑通”一声跪在了老者的身前,脑袋猛的向地面砸去不再抬起,声音发颤的喊道:“师父!”
站在城门两侧的守城士卒,目光诧异的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有心想上前扶起待他们如手足的赵太守,却又被赵大人亲自颁发的军令:“普通士卒若无敌情,当值之时,不许妄动分毫。”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接下来的一幕便是赵良璟扛着那杆原本驼在马背上的长长物什,牵着老马,略低着头恭谨的跟在老者身后向着太守府漫步而去。
进了府院,有亲兵士卒赶忙上前打算替赵良璟牵马,无不是被赵良璟推开。
老者满面春风的言道:“徒儿,无妨。让他们把马牵走,你去把抢拿来,为师考教考教你这几年有没有偷懒。”
赵良璟闻言,马不停蹄的去正堂取出一杆亮银大枪,竖在身前一躬身,恭谨的言道:“那徒儿无礼了。”随后亮了一个枪架。
老枪仙微笑着把那杆交还到自己手中的长物什外的破布慢慢退下。
赵良璟瞪大了双眼,惊呼道:“百鸟朝凤?我爹他?”
老枪仙把手中艳红的枪杆一横,攻去的同时言道:“你爹无事,比过再说。”
百鸟朝凤枪随即在空中划过一个气势磅礴的圆,横削赵良璟。这杆二十多年前便名震天下的神兵,在老枪仙童甄的手中不似钢枪,仿若铁鞭,出枪速度之快,致使枪杆始终成弧,枪尖更是眼花缭乱。
赵良璟对着师父,眼中竟冒着腾腾杀气,右手手腕一抖,出枪如奔雷。
只一个照面之后,百鸟朝凤的枪尖缠住赵良璟的那杆亮银大枪的枪身,而后快速的向侧稍稍一横,老枪仙左手中指轻轻的在那杆不惹尘埃的古朴枪杆上一弹。年轻力壮的赵良璟便被一股巨力震得倒飞了出去。
亮银枪脱手。
百鸟朝凤枪,依旧在空中缠绕那杆亮银枪,古朴长枪猛然向上一抖,没了主人的亮银枪冲天拔起,而后竖着落了下来,笔直的插进太守府正堂前的青石板之内达数寸。
老枪仙缓缓点头言道:“不错,本以为你从戎之后,尤其带兵之后,军务繁忙,修为便会有所耽搁,看来是老朽多虑了。”
赵良璟从地上爬起,跪在地上低头言道:“徒弟愚笨,没有什么太大长进。”
老枪仙快步向前扶起心爱的徒弟后,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朝屋内走去。
只听童老枪仙和煦慈爱的声音:“其实你和你爹书信来往之时,老夫就在冀州,是我让你爹瞒着你的。”
老人率先迈步跨进了正堂的门槛,回身道:“你爹毕竟做过陛下的近臣,你正式坐这郡守的消息我们竟比你先知道。你爹让我把百鸟朝凤带来是送你的礼物。”言罢,把手中的颜色艳丽的长枪递到赵良璟的手中。
赵良璟接过百鸟朝凤,抚摸着这杆当年陛下御赐,也称的上是赵家镇宅之宝的鲜艳红色的长枪。
枪仙童甄继续道:“你爹当年你这个年纪,可还是洛阳皇宫中一个小小的东宫侍卫,坐上常山郡守可是很多年后了,如今你年纪轻轻就是坐拥一郡的封疆大吏,前途不可限量。”言罢哈哈大笑不止,显然老人也很骄傲。
赵良璟抿嘴一笑回道:“师父言重了。”
老人坐在正堂内的太师椅上,收起了笑容。赵良璟手持百鸟朝凤,侍立于下首处。老人又言道:“也算是建了功,立了业,也该成家了。我此来一是替你爹看望于你,二是就是想着给你物色一个般配的大家闺秀,三来,你信中的所提的公孙泫渊想来日后也是个人中龙凤,老夫爱才,想见见这个人。”
赵良璟微微皱眉,躬身答道:“这哪里是建功立业,只是徒弟运起好罢了。想来师父当年独自一人把整个西域都给杀穿,我爹亦是保着太子殿下,一人死战四十五名当世一流高手,这才是男儿该向往的功业。”
老人笑着无奈摇头,和煦的道:“如今刚登郡守之位,没个正经的夫人也不像话。再说范阳、常山相距不远,如此处没有合适的姑娘,等你爹在冀州给你物色一个便是。不过此事不急,老夫不急着走。”
赵良璟展露笑容:“那再好不过。”
老人沉吟片刻言道:“那雷霆居据此处远不远?孟萧老夫有所耳闻,好似跟你爹也是故交,这次你能在仕途上扶摇直上,少不了孟萧和其弟子的帮忙,为师要亲自拜会。”
赵良璟面露为难之色:“孟大侠好似还在,只不过公孙泫渊已经去了并、凉之地。”
老人迟疑了片刻,随后笑道:“无妨!一个小辈而已,孟萧一定是要见见的!”
“是。”
晚间,赵良璟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处理白日因接待师父而积攒下来的公务。忽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而后感觉身周有一股滔天的魔气。赵良璟双眼圆睁,抄起立在身后至刚纯阳的百鸟朝凤枪。
老枪仙童甄是何等人物?早些年独自一人持一杆竹棍做枪,单身赴凉州,只一人便挑了西域天山,乃是整个中土一十三州大宗师级的人物。其声名不次于紫霄宫的月华真人。如何感受不到这诡异的魔气??
可是令老人纳闷的是,这魔气竟是从前院中自己徒弟房中传来。老枪仙收敛住气机,缓步打开房门,抄起一根后院武器架上的一杆普通长矛,走向前院。
还未走到窗下,便听到徒弟的房中传来一句:“赵当家,我是公孙泫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