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泫渊所背巨刀太过沉重,他一骑始终跟在这百多人的最后面,护着用简易木板搭建的马车。这些木车其实才是重中之重。北狄叛军首领一死,娄烦暂时群龙无首,也算暂时没有了北狄之患。至于更北边的胡人或者神月教会不会扶持另一位北狄汗,那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整个并州都缺粮,晋阳更不例外,现在就靠着这些马车往回运送些粮食呢。
这一百来人,无论是从所骑的战马还是人员,水平都是参差不齐。有的马匹并不如何出色,只是让彭飞稍稍调教一番,充当战马,有骑兵总比没有要强不是吗?晋阳守军也几乎都是当地百姓和战端正式开打前,彭飞在乡下招募的乡勇。虽说并州民风彪悍,但毕竟不是正经的军队,整个晋阳千名手持简易武器的士卒其战力跟北狄叛军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如不是泫渊帮着彭飞想出以晋阳城为饵,用铁闸砸死北狄首领,想擒贼先擒王,谈何容易?
从晋阳城到娄烦县,快马加鞭大概需要不到一日的距离。游牧民族精心挑选过的战马毕竟更快,耐力也更好些。反观彭飞、泫渊这边的百人队始终不能追赶上前面的北狄逃兵。反而中途还要休息一次,人的受的了,马也受不了。
彭飞有些着急,他怕功亏一篑,好不容易杀死了北狄首领,如若不能从娄烦捞点好处,怎的也说不过去。
泫渊微笑,对彭飞言道:“彭师兄莫急,让大家多休息会儿,一会儿恐怕会很累。”
彭飞觉得泫渊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带有一丝疑惑的表情言道:“这样都追不上,这一歇恐怕更追不上了,还有什么好累的。”
泫渊也不看彭飞,向北看着已经在逐渐消散的漫天黄沙淡淡的言道:“听我的,赶路时留些力气,等到晚间赶到娄烦,杀人也是需要力气的。”
彭飞对泫渊这话在心中有些喷之以鼻。原本他的计划是,杀死北狄首领后,算到了叛军无首,定然会乱作一团,而后自己追杀出去,能杀得一个是一个。而后一路杀到娄烦,趁着北狄兵混乱一团的时候,劫掠些粮草回到晋阳。可是,他没曾料到,在北狄叛军没有首领的统一指挥下,竟然能逃的这么快,怎么追都追不上。等自己这百多人赶到娄烦,怎么对阵足有近五千的北狄叛军?
即使对方没有首领,见到自己只有这么点人,五千叛军群起而攻,恐怕自己会被全歼。这时的彭飞已经萌生了退意。
泫渊心中知道彭飞的顾虑,出言道:“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娄烦,天也得黑了。现在小心轻进,到时也便隐藏,万一有机会接近北狄粮仓呢?反正叛军首领都让你砸死了,应该也没有斥候游哨了。”
那正在刷马鼻的老铁匠突然言道:“小子,我觉得这娃儿说的在理,试试吧。”
彭飞无奈,如要他空手而归,肯定是不甘心,还不如冒险一试。后面便依泫渊所言缓慢骑行,前方还派出去三骑脚程好的战马当作游哨。
入夜后,一行队伍行进的更慢了。
泫渊抬头望天,笑道:“这大旱有大旱的好处,不下雨晴空万里,这夜中连片云都没有,倒好辨别方向。”
在估摸着距离娄烦县城还有两柱香的路程时,彭飞下令脱下衣服包在马蹄之上,以免发出声响。可是简易的木板车的车轮还是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泫渊委屈的看着彭飞,皱眉言道:“师兄,这时贱内亲手给我缝制的外袍……”
泫渊一句话还未说完,彭飞当即面无表情的言道:“军令如山。”
当一众人来到娄烦县城外,却发现整个娄烦县虽然没有什么灯火,却吵吵闹闹,纷乱不堪。人踩马踏之声不绝于耳。
彭飞悄声对一众人言道:“北狄粮仓在娄烦以北,我们绕过县城,直奔粮仓,能装多少装多少。我在前,公孙师弟、李大爷在队伍后,只要我下令马上跟着我南奔。”
彭飞刚要再行,泫渊却一把拉住彭飞的胳膊言道:“不,从娄烦正面进去,一路杀到北边粮仓。”
彭飞瞪着泫渊没有说话,泫渊怕彭飞没理解自己的意思,连忙给李铁匠使眼色。
光着精瘦的膀子,把羊皮裘难看的绑在马蹄上的老铁匠冷哼一声,言道:“小子,五斤好酒。”说着冲着泫渊伸出五个手指头。
泫渊咧嘴一笑,言道:“您果然上路。”
泫渊言罢,只见姓李的老铁匠在彭飞奇怪的目光中翩腿下马,缓缓的解开马蹄上的羊皮裘,继而又穿到身上。而后又骑上马,拔出腰间长剑,一声爆喝,双腿使劲一夹马腹便如闪电般的向着娄烦城独自一人冲去。
彭飞大急,无论怎么高喊,李铁匠就是不理他。无奈之下,转回头怒视泫渊一眼,带队跟着李铁匠冲向娄烦城中。
泫渊苦笑着摇了摇头,下了马,对着后面几个驾驶木板车的兵卒言道:“你们不急进城。”
只见泫渊身背巨刀鬼将,右手猛然成爪,掌心雷光如春雷炸裂,不仅刺眼还伴有震人心魄的隆隆雷声。一道闪电从彭飞头顶当先刺入娄烦城中。跟在彭飞身后冲锋的石羽看着,如痴如醉。
如泫渊所料,一众人等杀进城后,数千叛军完全没有抵抗,不是跪地求饶,就是撒腿狂奔,装着粮食和腊肉的粗布麻袋丢了一地,纷乱不堪。
石羽是第一日上战场,亦是第一日杀人,在几乎没有抵抗的情况下,年纪轻轻的石羽杀红了眼。一名北狄叛军躺在地上,看着满身污血的少年,丝毫不顾自己的求饶,眼神中尽是杀意。于是本能的双腿猛蹬,让自己尽可能的坐在地上倒退,远离那位如地狱魔王的少年。
石羽只上前一步,高高举起那削尖了头的木棍准备扎进那名满是惊恐之色的北狄叛军的胸膛。那名可怜的叛军,下意识的抓起地上身边的一根长矛,恐惧让他长大嘴巴发出很大的声音,闭着眼睛向着石羽一戳,戳进石羽的右臂之中。
石羽忽然停下动作,红着眼睛缓缓扭头看着自己的右臂,面无表情,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停顿的动作再次动了起来,那根木棍还是扎了进去。接着又走向了远出另一名只顾逃命的北狄军。
老铁匠一柄长剑散发着幽幽的的绿光,其剑招甚是繁复。见惯了妻子练剑的泫渊,偶有注意老铁匠的剑招,却发现根本不能寻得其剑招的规律。
当天色微明时分,娄烦城已经死尸堆积如山。彭飞简单的清点了一下人数,从晋阳出来的只死了两人,重伤一人,当然轻伤者比较多。至于北狄军死了多少,又逃走了多少无从而知。脚下已经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全都是死尸落着死尸。死马交叠着死马。
老铁匠看见角落中的石羽拿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一柄胡人制式的长矛的背影呆呆站立,毕竟还是个孩子,要经历这么如地狱般的景象,老铁匠生出一丝怜悯,缓步走了过去。
因终日打铁而满布老茧的手搭在石羽的肩上,嘴中言道:“娃儿,干……”
老铁匠一句话没说完,石羽的背影仿佛猛的一颤,而后快速的扭转身体,拿着那根长矛疯狂的向老铁匠捅着。老铁匠眉头一皱,脚下不动,那柄亲手打造的长剑在手中轻描淡写的拨去长矛,而后伸出左手一巴掌拍在石羽的脸颊之上。石羽站立不稳侧着躺在满是尸体的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泫渊看着已经喝了一夜人血的鬼将,巨大的刀身上没有一丝血迹,却散发着猩红之色。仿佛巨刀之中戾气又暴虐了许多。
彭飞疲惫的瘫坐在泫渊身旁,看着不远出没被杀掉,跪在地上求饶的近百名北狄人。淡淡的言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何让踏元道长留在城中。”
泫渊闻言扭头,答道:“他不可能允许让你杀这么许多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
彭飞言道:“那你为何要想尽一切办法让我杀光这里的所有人?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已经毫无抵抗之心?”
泫渊随手把鬼将放到自己身边,沉重的巨刀落在泫渊身边的某个尸体之上,发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骨折之声,而后泫渊叹了口气,缓缓言道:“我曾在我爹的一本书里看过一段关于北狄人的文章,里面曾言道,北狄本就是北边的游牧投降过来的,朝廷一开始让他们在娄烦定居,不过是想利用他们在雁门、晋阳一线与北边胡人的军镇中间做一个缓冲。”
彭飞边听着,边对远出的晋阳士卒做了个手势。而后已经杀累了的晋阳城的士卒又懒懒散散的站起。但当完全站起之后,眼神中戾气暴涨,无情的挥舞着手中简易的武器或者不知从何捡来的胡人长矛屠杀着一直跪在地上求饶的近百北狄叛军。
那些叛军,看着同伴被杀只偶有一个两个撒腿狂奔的,也都无情的被站在较高处的持弓士卒射杀,如没有射中的,彭飞则亲自拿起挎在胸前的长弓补上一箭。其余人等只是求饶的更大声,丝毫没有反抗的意图。
泫渊说话时,看见这一幕,想起了以往在罗刹之时被乌楼力钉在树上的魔族少年,也是这般的善使弓箭。
泫渊继续言道:“这伙初始有万余人的北狄向洛阳投降不过是为了生存,后来发现自己夹在雁门和北边黑龙城中间总是被牵连到。经过这么许多年,实力已经大不如前。如今,这些叛军不过也是自小生长在娄烦附近的北狄百姓,虽然依旧留下了许多游牧性的传统,但他们已经把娄烦县城当家而不是北边的草原,有人统一坐镇,听令便是,这做首领的一旦不在了,只能是再变回百姓,而不是打了败仗的军队。他们定是想着赶回娄烦,能搜罗多少粮食便搜罗多少粮食,逃命要紧。”
彭飞还是不解,眼睛向远出瞟了一眼,看着是否有没有漏杀的降军,问道:“你都说他们已经拿娄烦当家了,不怕他们背水一战?”
泫渊挤出一丝笑容言道:“所谓的背水一战,前提是背水,北边是广袤的草原,西边经剧阳到凉州不过最多两三日的路程,东边能进幽州也能去乌丸草原。况且胡人的黑龙城还会支持他们,哪里都是生路,何必跟我们拼命?还是活下去要紧呐。”
彭飞越听面色越沉重,眉头皱的越紧,一言不发。
泫渊继续言道:“所以,不利用他们互相之间争抢粮食,赶着逃命的混乱空挡杀光他们,胡人还是会扶持一位新的北狄首领,等于大患未除。”
而后泫渊笑看着彭飞眼神中越来越重的杀气言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有妻子如今又有一个养子,怎么都不会去紫霄宫当道士的。你们天机阁和紫霄宫各有千余弟子,可是你们这千余人瞬间就能变成数万军队,紫霄宫的道士行吗?”。
彭飞闻言展露一丝笑容,言道:“你就不怕,我回去向踏元道长告状,你力主杀了这帮人?”
泫渊站起身来,重新背好鬼将答道:“理由还不好找吗?你看看这一城的死尸穿的是甲还是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