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长安问出心中疑问,“三姑娘,姑爷的话可信么?”
“我自然是信他的,当年,薛郎在军营里举步维艰,为贼人构陷,在阵前险些丧命,降赘西凉也是为形势所迫。我并非狭隘之人,自然不会怪罪于他。”
“可是,他终究是有负三姑娘。”长安撇撇嘴,发妻在寒窑吃糠咽菜艰难度日,自己却在异国逍遥快活,这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是整整十八年!这十八年来可曾有一天想到过自己的结发妻子?一句‘形势所迫’就能消弥吗?
王宝钏顿了顿,叹息道,“世事无常,得失之间难得周全,他是我的夫君,我唯愿他平安顺遂。”
“后天他若践约跟咱们一起回长安,我便信他。”
盗取公主的令牌过三关回界牌关虽然是捷径,但不是回大唐的唯一途径。若沿着她们来时的路径返回,虽是远行,但风险少,根本不需要冒险去偷盗令牌,万一被发现,又要生出不知多少事端。
但薛平贵坚持要拿到过关令牌,王宝钏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自然不会反驳。正主都选择谅解了,长安也不想再多事。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到楼下传来阵阵喧闹声,不一会儿声音便到了楼上。
房门猛地被踹开,一队官兵持着刀戟冲了进来。年迈的掌柜一边抹汗一边颤声道,“官爷,官爷,这间客房是女眷,真的不是什么刺客党羽……”
一个统领模样的官长环视一周,指着王宝钏道,“尔等可有官牒?”
“有的,有的,官爷。”长安见状忙从怀里掏出两张铭牌呈上,幸好昨日进城后便第一时间倒换了新的官牒。
那统领仔细看过官牒,正待退出,身后跟上一人,看了两人一眼便向统领示意,那些退出房间的官兵一涌而上再次将两人团团围住。
长安识得那人,一个时辰前,曾跟随在薛平贵身后的侍从。
眼见官兵就要给两人戴上刑拘枷锁,无奈,长安只得拿出卜交给她的琅月阁铭牌,“且慢!我家主子乃是琅月阁的贵客,是国师大人的上宾,你们不可无礼!”
一众人等看到长安手中铭牌,不禁面色大变,忙躬身行礼,举止间甚是恭敬,就连那名侍从虽有不甘也只得和其他人一样低头致歉。
想不到卜在西凉国的声望如此之高,仅一枚信物就如此威慑。
王宝钏看到长安手中铭牌,显然也是吃了一惊,倒是没有多问,相比西行途中长安层出不穷的手段,这倒显得平常了。
送走了官兵,长安一打听,才得知如今凉末城内草木皆兵,人心惶惶。尤其那些远道而来的商旅,据说是公主殿下亲自下达的命令,全城缉拿刺客的同伙。
老掌柜对两人倒也不隐瞒,小声道,“听说,驸马爷今天出门的时候遇上刺客,受了重伤,公主殿下大怒,下令全城缉拿刺客的同党,这不,大家伙儿都跟着遭了殃……”
“掌柜,您说……驸马爷受了重伤?伤到哪里了?可有大碍?那刺客可曾抓住……”王宝钏一惊急切地连声问道。
“那老朽就不知了,但依老朽看,公主殿下对驸马爷素来情深义重,如此动怒,想必是伤得不轻……,其实,客人倒也不必担忧,有国师大人的护佑,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招惹国师大人……”
老掌柜显然误会了两人的担忧原因,安慰道。
匆匆打发了老掌柜,王宝钏忧心忡忡地在房间踱步,“梅儿,我们可有办法进王宫?”稍顷,王宝钏停下脚步,望着长安道,“梅儿,我见他们对那个国师异常信奉,你手上的铭牌可行?”
长安摇摇头,道,“现在恐怕不行,刚才掌柜也说了,整个凉末城都进入戒备状态,何况王宫?”
“那可如何是好?薛郎也不知怎么样了?”
“唉,三姑娘您也别太着急了,老掌柜也是听说,做不得准。后天便是国王寿诞,公主总不可能把所有宾客拒之宫外,到时咱们再趁机混进宫去。”
第二天是难捱的一天,长安甚至想到过去王宫把薛平贵‘偷’出来的可能性,最后还是忍住了。
第三天,两人换了一身异国装扮混在前去贺寿的使臣们中间顺利地进了王宫,被两人替换掉的异国使者此刻还在驿馆里昏迷着。
很快,两人偷偷地脱离了队伍,长安带着王宝钏循着记忆向银安殿方向靠近。王宫的戒备加强了,两人险险地避过一队队巡察的宫卫。
“咦,大使可是迷路了?这条路不是通往庆安殿的。”身后一声带着疑惑的声音,彻底打断了两人的意图。
转过身,长安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嘴里叽哩哇啦地一阵胡言乱语,那名侍官自然是听不明白,比划着动作手势,试图说服两人重回‘正途’。
最后,两人被迫来到了庆安殿,国王将在这里宴请众使臣宾客。
那些来自西域诸国的使臣们,身着各种式样的部族服饰,整个大殿看得人眼花缭乱,长安二人在一众奇装异服中反而平平无奇。
两人只得先在殿中侍机而动,忽听殿外传来一声唱诺声,“恭迎公主殿下,恭迎大王爷殿下。”
众人齐齐望向大殿门口,盛装的玳瓒公主明艳动人,身旁的驸马大王爷丰神俊朗,两人言笑宴宴携手走进大殿,看上去无比的般配。
“主子……”长安小声提醒着王宝钏,纵使番邦异域不注重繁文缛节,但宾客之仪还是该有的,一直盯着主人看总是失礼的。
王宝钏收回目光,桌下的衣角几乎要揉碎了。
按照约定,此时的薛平贵应该已经盗得过关令牌前去客栈与她们汇合,然后出城回大唐的界牌关。但此刻,传闻中原本‘受伤不轻’的当事人却安然无恙地参加着国王的寿宴庆典。
老国王驾临,众使臣贺寿唱颂,整个寿宴虽然隆重,却中规中矩,毫无新意,真是枉费了之前那么大张旗鼓地造势。
王宝钏如坐针毡,恨不能冲到薛平贵的面前问个究竟。
宴席开始之前,老国王发表了一番感谢词,但内容重磅,座下无不震惊。
“寡人寿辰,得众使者厚贺,甚欣。然,寡人在花甲之年承苍天不弃竟寻得多年前失弃的王儿,是为大幸,故今日之宴既是庆寡人生辰,亦是王儿认祖归宗回归之宴。”
再看传诏上殿觐见的‘王儿’,举座哗然,就连座首的玳瓒公主亦是惊诧莫名。
“儿臣琉玥叩见父王,祝贺父王福如东海泽汲延年。”
“哈哈哈哈,好好好,平身,玥儿,过来父王身边。”
老国王拉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心情大好,大概也是全场唯一心情大好的寿星了。
殿中使者们面面相觑,不知应对,满面春风的国王,脸色铁青的公主,神色淡然的王子,这一家人到底唱得哪一出?
西凉国强兵秣马,又有一个能呼风唤雨的琳琅国师坐镇,玳瓒公主连大唐天可汗都敢挑衅,一场寿宴,他们这些诸小附属国吃了这么大一个‘瓜’,不知可能安然回国?
殿中此刻真正的‘吃瓜’群众,大概只有长安和王宝钏两人了。柳郎君寻亲寻到了西凉王室,转眼成了西凉国遗失多年的琉玥王子,这也太戏剧了。
“父王!此事非同儿戏!”玳瓒公主显然极不赞同突然多出个来路不明的弟弟来,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王室子孙,图谋不轨,来人!拿下这个大胆贼子!”
殿外侍卫听得传诏,立刻冲进大殿将人围住,却被国王的一声“退下”喝止住。
“玥儿,快来见过你的王姐,多年不见,她可能不识得你了。”
“是,父王。”柳……琉玥王子倒是从容,无视眼前的刀乾,对着玳瓒公主俯身行礼,“琉玥见过王姐,当年琉玥走失时年纪尚幼,王姐不识得琉玥是自然。但这么多年来,琉玥对王姐倒是记忆犹新,所幸苍天有眼,有生之年,琉玥终能与父王和王姐一家人团圆。”
“住口!大胆贼子竟敢盅惑父王,该死!”玳瓒拔出佩剑指向琉玥。
“父王,琉玥王弟二十年前郊游时因意外失足落水身亡,是儿臣亲自打理的后事,岂能有假?这贼子冒充王弟迷惑父王,当真可恶至极!”
“是啊,还请陛下三思,王室血脉不可混淆。”
“王室血脉不容有误,请陛下收回成命!”
老国王见众人皆反对,眉头紧皱,“瓒儿,你仔细看看,这的确是玥儿,寡人不会错的。”
“陛下,公主,其实大可不必争执,只要琉玥王子能自证身份,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是啊,琉玥王子幼年失足落水乃是事实,为何二十年后‘死而复生’?其中必有蹊跷,琉玥王子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回宫?”
一时众说纷纭,有人点到了关键处,大家皆看向琉玥。
“父王容禀,儿臣当年确实失足落水,侥幸被人救起。儿臣醒来之时已在一队东往的商旅队伍中,那时儿臣年幼尚不能自保,只得跟随那队商旅到了大唐长安城……后来……两国交战,便更没有机会回西凉。”
“既无机会,如何现在就有了机会?”
“儿臣原以为此生都无法再回故土……没想到,因为一些机缘,儿臣才能回到凉末,见到父王和王姐。”
机缘?听到琉玥王子说‘机缘’,长安莫名想到了肃州兵变,西北驿路讯息断绝,还有琉玥曾拜访过国师……事情恐怕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荒唐!‘琉玥’王子所言简直漏洞百出,不能自圆其说,不可信!陛下明鉴!”
“琉玥所言句句属实!”
“属实?呵,二十年前,琉玥王子仅只五岁,一个五岁孩童如何跋山涉水穿越大漠到达长安城的?”
“陛下,若琉玥王子是真,拿出炎灵脂玉一试便知。”
“对呀,炎灵脂玉一试便知真假。”
炎灵脂玉,西凉王室特制的一种身份铭玉,出生时由法师以幼婴脐血为引设禁,每一枚铭玉独一无二,只能以自身血液激活。
琉玥见众人看向自己,只淡淡地道,“琉玥的炎灵脂玉二十年前便丢了。”
“父王,您看到了吧,他是假的!敢冒充王弟戏弄父王,简直就是欺我西凉无人!来人,推出去……”
“……押入天牢,明日当街斩首,以告慰王弟。”也许考虑到国王的感受,今日不宜见血,玳瓒改口道。
琉玥不见惊慌,只凄然一笑,朝国王俯身跪拜,“儿臣本就时日不多,临死前能回故土见到父王,此生已无遗憾,琉玥就此拜别父王。”
“玥儿……瓒儿!”西凉王室子嗣素来单薄,老国王子执意要给失而复得的儿子正名,本以为寿诞之日双喜临门,此时在王座上老泪纵横,却无力挽回此局。
谁也没料到一场认亲宴竟如此收场,全场寂然。
眼见琉玥就要被宫卫带出大殿,王宝钏忽然站起来,大声道,“等一等,陛下,琉玥王子的炎灵脂玉在此!”
王宝钏这一声让人猝不及防,连一直处于旁观状态的薛平贵都震惊地望了过来,众人的表现更是色彩纷呈。
侍官将王宝钏拿出的锦囊呈上王庭,看到锦囊,长安心中一动,这枚锦囊不正是青蒲大牢里那个疯婆子临死前交给王宝钏的吗?竟是西凉王室的炎灵脂玉!
老国王拿起玉石铭佩端详片刻,连连道,“炎灵脂玉!正是玥儿的炎灵脂玉,玥儿,你且上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