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做那个梦是我们住进寝室的第一天,耳边老有什么东西跳跃的声音。当苏信抱着一本《西方美术简史》呼呼大睡的时候,我正忍受着这种失眠的痛苦。后来苏信看到我的萎靡不振就笑话我说是不是撸多了,还是晚上偷偷去找妹子了。然后像报应,苏信连打5个喷嚏。
我刚想喷他,却条件反射地摸遍身上所有的口袋,给这混蛋找纸巾,没有。突然就想起了单晓婷,缘于对免费纸巾的牵挂。很长一段时间,单晓婷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失去了所有消息。我对苏信说,单晓婷一定很没良心已经把我们忘了。苏信说,不会的。所以当我们收到单晓婷来信时,有些突如其来的恍惚和高兴。
信封摸上去很薄,我凑过头去看:
给你们写这封信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就不知道写什么好了。怎么办呢?还是问你们个比较傻的问题吧,你们过得好吗?啊,即使过得不好你们这两个家伙也不会告诉我的吧!可我过得不太好。听不到你们两个吵吵闹闹的声音了有些不习惯,也没有人跑来问我要纸巾了(我应该为这庆幸的,对吧?)不过我倒认识了个,算半个庆元里的人吧,真有点是他乡遇故知感觉啊,不过这个说法不对,离开的是你们,怎么我却有起这种感觉来了呢,真奇怪!
阿北你看到了吧我给苏信的东西,那是我当时帮你们收藏的哦,要好好珍惜。(如果下次见面的时候没有的话我会B了你们的,哼哼。)
你们一定奇怪那么长时间没和你们联络吧。这也不能怪我,我真的很忙。先要到新的学校去报道,然后还要侦察侦察地形,还要和新同学联络联络感情。不过这所学校还真的挺壮观的,老实说,听我妈的话没有选择住校我还真有点觉得可惜呢……要不下个学期我也住校你们说怎么样?
好了,先说到这里,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再说吧。
Ps: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带礼物给我^_^
婷公主
看完单晓婷的信,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把弹子都弄丢了,单晓婷一定会杀了我的。我问苏信怎么办?苏信凉凉地说,你自己和单晓婷说去吧。我发誓,我真的很努力的找过,但真的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直到有一天一粒圆润灼眼的东西从鼓手的身上掉下来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把它给捡起来了。恍惚了很久,鼓手说,那是我的。接过手后鼓手匆匆从身边走过。
和鼓手初次见面是在高中旁边的酒吧。
苏信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会拖着我来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自从单晓婷上次来信,几个月又一晃而过。小镇生活很无聊,没有弄堂里小孩成群结队的叽叽喳喳,没有熟悉的黄家阿婆的米糕,没有干妈的油面筋塞肉。然而这个小镇有着全世界最美丽的夜空,仿佛披着如纱的霓裳。
苏信是这么说的,那天也是苏信第一次喝醉酒,我心想,要死了,如果被学校知道的话一定挨处分。而我们大概也被这如梦幻泡影般的舒服日子扰乱了记忆,玻璃弹子、邦迪或者单晓婷,就不知觉变成夜空中的星星了。
鼓手那时候突然走过来说,学校西面有个暗门,你们从那里进去吧。我转过头看见鼓手一身奇异的打扮,她的胸前挂着那个被我捡起的东西,正恰如其分地在双峰之间来回摇晃。
鼓手是个很消瘦的姑娘,大长腿,白富美,大概A罩杯的胸部是唯一遗憾,不过搭配泠冽的锁骨,做成朋克少女的模样非常合适。
后来我和苏信才知道鼓手真的是鼓手。
鼓手说,我是这个学校的音乐特长生,一个乐队的鼓手。
这么巧,鼓手竟然和我们一个学校,我问苏信,长得这么弹眼落睛,我以前怎么没看到过她啊?
苏信说,我也没看到过她。我们一致把目光投向鼓手。
鼓手坐在乐队演奏的位子上用手拍了两下鼓皮说,因为我很少去上课啊,我是在用我的方式追求我的梦想。
因为这句话,我喜欢鼓手。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有光。
苏信自从那次醉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那家酒吧,每每提及,他就说自己不适合那种声色场所。
我倒成了酒吧的常客,那段时间买了个小单反,到处瞎拍,回到寝室后把所有颜色都调到最鲜艳,想看看我的眼睛能不能有点反应。然而每次都是徒劳。眼睛不灵,耳朵又来闹事,每当听到乐器的啸叫,耳朵总会有些异样的感觉。那些我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乐器发出的声音,会变形成一个个小人,在我眼前一字排开,跳啊闹的,挥之不去,影响注意力。
那些小人,有的是单晓婷的模样,有的是紫霞仙子的模样,还有女神雅典娜,或者机器猫里静香的模样,都美。
但有一次,我眼前被鼓手纤细白皙的肩,修长紧致的大腿和肆无忌惮的笑充斥满溢。有一点点兔牙微翘的樱唇半开半合,好像等待进入。我被自己吓到了。
这是我的一个小秘密。
2001年高一暑假
暑假还没到我和苏信迫不及待收拾好行李,那情形就和倒插门毛脚女婿回娘家没什么两样。坐在火车上的时候我们彼此没说什么,好像要把精力省下来,回去和阿年,隔壁弄堂的几个家伙大干一场,原本鼓手说好要和我们一起回来看看我们的家乡,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和乐队一起排练。
当我们看到站在月台的单晓婷的第一眼起,我和苏信很默契地想到了同一件事:没给单晓婷带礼物。或许是我们想得太专注了,甚至没有看到单晓婷身边站着一个人。
等到单晓婷笑嘻嘻地对我们介绍章正鸣时我和苏信都不知道用什么反应去面对他们了。单晓婷说,我男朋友,章正鸣。
我们谁都没想到,居然是隔壁弄堂的章正鸣。从小在黄家阿婆摊头前,在学校门口,在操场上,在干妈家窗外,打过无数次照面了。
我的脑容量容不得我想太多,否则会嗡嗡发晕。简单打了个照面寒暄几句之后,果然单晓婷吵着要我们带来的礼物,我用眼神问苏信怎么办?谁知道苏信竟然恬不知耻地接过我手上的皮夹然后很大方地拿出两张挺括的百元大钞,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回来,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和苏信抢得翻天覆地的时候皮夹里那张很多年前单晓婷托我给苏信的邦迪竟然掉了出来,我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急欲捡起落在地上的邦迪,就像心底的秘密突然暴露在别人的面前那么的狼狈和不知所措。苏信也停止动作,单晓婷甩甩手说,算了,算了。早知道你们两个抠鬼,以后再补给我吧。
单晓婷的回答我的心莫名觉得安定了,可是看到单晓婷那张没有波澜的脸后我又忍不住感到难过。
后来发生的事是连苏信都不知道的,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在我未知的情况下已经对单晓婷造成了伤害。
回到青镇的那天我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揣着我的皮夹,单晓婷调侃我说,你这样是明示小偷说‘我很有钱’,欲盖弥彰。和单晓婷吵架我一向都是吵不过她的,所以我乖乖地闭嘴了。苏信说,单晓婷,你别老是欺负阿北了。单晓婷听了立刻就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走在章正鸣身边。
她走路气息很重,脚步很急。直到走回家时,庆元里弄堂口黄家阿婆的身影不再,我们才都放慢了匆匆的脚步。包括费解的章正鸣,四个人都沉默。
终于苏信打破了死样的尴尬,说,阿婆也放假了?
只是这次,老大发话没人应答。章正鸣一路沉默地看着三个竹马青梅,我对章正鸣唯一的了解就是“隔壁弄堂的章正鸣。”他应该是以县里第一名的中考分数,考到了城里的高中吧。按理说,苏信和我应该恭喜和祝福单晓婷的,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是她能看得上也同时看得上她的。然而我想我和苏信谁都不会祝福她。没错,我就是这么小气。因为他带走了我们的童年。
单晓婷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章正鸣?补课?同班?怎么勾搭上?我一概不知……
大概男生就是喜欢憋着,我和苏信拿出兄弟的默契一路上什么都没问单晓婷。我倒是想问问单晓婷,她和那粒青色的弹子,有关系吗?
我弄明白了一件事,单晓婷我是心甘情愿地让她欺负的,这句话我反复用不同的语调问了自己几遍才确定的。感觉自己贱骨头,那么多年我都在害怕。单晓婷说的不能再准,就像我还会给当年的阶级敌人蔡小刀赔礼,对自己的问题都不敢开口,都一样。
可毕竟我是那么念旧的人,无法不喜欢一直呆在自己身边的人。只是我不知道这个感觉怎么突然之间就明朗起来了。
就像色盲症一样,这其中的因缘道理我一问三不知,但是不是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却总会留扇窗呢?在这个异乡我逐渐耳鼻通窍,尤其是我的耳朵,乐器振动的频率、脚步的分量、心跳的急缓,我很上瘾。
暑假在干妈的西瓜和苏信家的PS游戏机里度过。日子过得很快,我们谁都没有主动去找单晓婷,然而随着麻木的游戏日常,我内心深处对单晓婷的思恋越来越浓重。
为什么不是苏信?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偏偏是隔壁弄堂的章正鸣?为什么我们曾经的要好,就这样草草了事?
后来单晓婷告诉我,她也是个念旧的人,她也会不自觉地喜欢久在身边的人。就像单晓婷说的那样,我们两个人太相似了。
去找单晓婷的时候她正在自己的房间开着音响发疯。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吗的,喝了很多啤酒,耳朵里像开了飞机场。我唯一能确定的只是那时我的脑子很不清醒。直到单晓婷那一巴掌真真切切地贴到我脸上的时候我才完全清醒。
回神后就看到单晓婷的泪,泪是没有颜色的,所以我看得很清楚。我说了什么那一刻我忘得彻彻底底。单晓婷颤抖的气息混杂在轰隆轰隆的音乐一起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脸上。
单晓婷说,你永远没有资格喜欢我。就因为你的喜欢,我喜欢苏信的权利就没有了,你懂吗。就因为你的喜欢,我就不能喜欢!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振动的不是声带是心脏。
接下来的话我没有办法再听了,我聋了或者说我的耳朵自主停止工作。
我从来没有想过因为我而使单晓婷感到痛苦。我向来都不是善于控制场面的人,该说些什么才能使我逃脱这种令我难堪的局面我完全不知道。小学时候说的找条地缝钻下去,形容贴切无比。单晓婷哭着,浑身抽搐,纤细的肩膀紧崩,白皙的脸庞涕泪交加,情绪越来越激动,我的耳朵稍息了大概十秒,那十秒我只看到豆大的泪珠从黑白色的单晓婷和整个世界划过。如果不是音乐开得很响肯定惊动单晓婷的妈妈。
你凭什么喜欢我?你会告诉我怎么搭配衣服好看吗?你知道我最喜欢的郁金香是什么颜色吗?你每个月能看得出我哪几天脸色发白吗?
……
从来没有想过单晓婷也会如此的咄咄逼人,虽然我知道单晓婷的嘴平时就很厉害,但从来没有让我有过想逃的冲动,惟独这一次不同。
这次,我实在没法再犯贱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单晓婷的房间的,房间里分明放的是激烈的音乐,听到耳里的却是一阵一阵大片玻璃土崩瓦解的响声,然后是令人动弹不得的安静。
走到外面,天已经漆黑漆黑的了,四周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路过苏信的家的时候,我隐约听见他在听歌。
beyond《海阔天空》。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哎?我之前能听见三楼他家放的是什么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