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舔舔嘴唇，把思绪拉回现实。蓦然之间，莫名其妙，会想到了胡莉丽。胡莉丽就是当时我进富海第一个见到的人——那个像极了林志玲的前台。缘了是“第一个认识的人”这个头衔，从我进了公司，和她还满聊得来，小姑娘虽然作得有点假，对我这个老总的身边人也讨好得比较明显，不过至少分寸拿捏到位，而且，我对美女是一直没抵抗力的。
我拨通了前台的内线号码，准备拿出调侃的腔调，迎接很有官方礼节的声音，她却在电话另一边说：“刘姐啊，什么事啊？”
我问胡莉丽，“章总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么？”虽然主要目的是褒电话粥混个耳熟，但是毕竟算是公司“体制内”员工，我还是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
大家应该知道，如此大型的集团中，其实员工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在明，由低到高，有劳务工，临时工，派遣员工，编制内员工；在暗，还有涉及“体制内”和“体制外”；在明的我就不多说了，在暗，富海集团这种等级的公司，即使是我当时不谙此道的小P孩水准，也能猜出这公司里面的关系网是多么错综复杂——从张旗伯伯和章正鸣的关系就可以窥出个端倪了。
所以，我这样至少是“体制内”介绍来的员工，可以说在公司里是比较“高级”的；但是我当时也清楚，许多“体制内规则”，我还没有开始接触。
章正鸣之所以要我尽快上手，除了冠冕堂皇，也不排除是要把我领进门。
可惜当时的我只看出了第一层，就是我自以为已经是“体制内”了，并没领会章正鸣招我进来的深意，所以就自我感觉良好地飘飘然起来。
扯了半天闲话，回正题。胡莉丽说，“章总最近的日程老是变动，我也不是很清楚的。他没交待您吗？”口气里面，悟得出她假模样埋怨，骨子里却是袒护。
“没办法，这人，实在事体忒多了。”话筒里的胡莉丽，讲话声中，是洋溢着笑的。初来乍到，我还不怎么明瞭这笑，拟或是她的习惯，拟或是她善于寻找笑的理由。不能否认，爱笑的胡莉丽，是有她吸引我的地方的。
我考虑了三秒钟，把我心中对李云、章正鸣、富海的疑虑和盘托出。
之后来看，这一托实在有点冲动。
当时我想，毕竟，在富海，她先进山门，老话讲，先入山门为大，所以，尽管只是总台的，我不能不认她前辈的身份。胡莉丽看了盘子里面的货色，又清朗地笑。她讲，作为同事，没什么先后大小的穷讲究，因为大家都帮公司做事。
“所以，我觉着，我们公司这点蛮好的，只要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出名堂，大家自然会服气你，对吧？有句话听到过伐？权威靠自己树的。当然唠，等大家熟一点…”突然，她刹住了话头，“章总好！”】
这个章总，真的是广济寺弄堂里，曾经和长脚鹭鸶一起点烟花的那个章正鸣嘛？是那个在火车站，安静地站在单晓婷身后看苏信和我的章正鸣嘛？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命运呢？
【事情发生在瞬间，没及我有所反应，咯哒，胡莉丽简单道别后直接挂掉了电话。一刹那，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我的手颤了颤，话筒险些滑出手心。是胡莉丽没有前兆的挂断电话，还是知道章正鸣回来的消息，造成我这样没品的失态，还真拿捏不准。
脸又习惯性涨红，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嫩的可以。
章正鸣惯常立在门口，往整个办公室扫视一下，“噢，刘晓枫，刚来，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紧张，休息休息，各部门走走，啊。”没去隔壁他自己的办公室，倒先来这里，走近沙发，示意我先坐。我摇摇头，等他坐下。旁边的三个人眼神齐刷刷瞥过来，锋利得像刀。
“刘晓枫，公司的大概情况，你应该有个基本框架了，是伐？”他陪我一起站着，我在写字台前，他在离我三米远的落地长窗前，“噢，不要讲，那些还要继续了解的套话。我自信自己的眼光，公司需要有冲劲，肯跟公司同舟共济的人。因为你是这种人，这是最主要的因素，所以助理是你，而不是其他人，明白伐？”他一边讲，两只手不停地为语言伴舞。
我原先觉着，自己来富海上班几天，似乎初步搭着了章正鸣选择我的脉，事情的主要原因无非亮点：张之虞和李云，我完全是托了这两个女人的福才做到这个位置。此时此地，他讲聘用的主要因素，我反倒有些晕了。
章正鸣的鹰钩鼻子，很衬他隼似的目光。那样的目光，不管你有事情没事情，极容易莫名地心悸。我的资格也好，阅历也好，都嫩如小牛排，还刚刚煎到二分熟，但是，我没有心悸。
我的心脏坚强的缘由，不是章正鸣的火头大，快速煎成的；也非一夜之间，我忽然得了道，练就金身不破之功。
事情很简单，就在那一刹那，我的头又痛了。那种痛，我已经不想描绘了，反正，这个世界上最最难忍，不会是其他什么了。册那，上帝既然送人玫瑰，为什么一定要辅以荆棘呢？
头痛的过程，可以用我当时听章正鸣讲话，做一个展示。
最初的声音很清晰，“你给我一种值得信任的印象，”下面的声音很模糊朦胧，“你这个位子，是我的左右手，”后来的，恍惚是从很远的地方漫散着飘来的，“所以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别让我失望。”
我的头似乎在膨胀，竭力要挤破我的颅骨，压爆眼珠。我拚尽全力，用已经有点痉挛的右手掐牢太阳芯，姿态还必须做得尽量优雅；同样痉挛的左手，迅速拉近那本文件夹，在从咬紧的牙缝挤出一声，“我懂。”心里却对自己的头狂喊，停下来！停下来！
不知是身为大企业家的人，很容易忽略生活中的细节；还是章正鸣自己，本身就不怎样细腻，他好像没有察觉我神态的异样，“刘晓枫，别太辛苦了，大家都会帮忙你的。”说着，似乎为了表现关心，在回去自己总经理室前，他特为抚抚我的头发。在他做这个动作的瞬间，我头轰然巨响，人差般一点跌下转椅。
满脑袋充斥着一个巨大低沉的轰鸣。
“尔等天盘渺人，还不速速臣服吾王！”随即天旋地转，那声音好像要把整个脑袋撕裂，看到一番新天地，“天苍苍，叮咚唱清泉朗朗；青果林，三千昼夜衣难晾。”空旷巨大的林地，树木高耸入云，不似人间胜景，却胜蓬莱仙境。】
天盘人？我看不明白，这是哪儿人对刘筱枫的称呼呢？依稀记得自己是狼狈不堪地逃出那个地下空间，然而是如何回到地面，如何获救，全忘得一干二净。在看到长脚鹭鸶之后我的世界观就崩塌了。
你所谓的天盘人，能长到五十米这么高吗？
【等章正鸣从我办公室的侧门，进与此相通的他的小领地，我晕晕乎乎，跌跌撞撞冲过去，反锁了侧门。一下子跌坐在地板上，猛烈地大口呼吸，并用衣袖揩额上一层茸汗。
奇怪，狼狈地在地板上稍事喘息，头痛带来的不堪，很快撤退了，浑浊的脑子，渐渐恢复到清醒状态。】
醒来时依然在海边。我却找不到张氏兄妹，或与入口有关的任何信息，就好像那天青色的阳光一样，消失后就再也不见。幻梦代理人机构的第二个任务，我没有能够完成。在任务失败的提示音响起时，我就忽然意识到，如果我没能保护到所谓北海世博银行行长和他的家人，那么，另一群“人柱”：章正鸣、单晓婷、张之虞、他们的命运已经和我这里，形成了一个闭环。
因果之力。那么这本书，是因果书的见证么？
【这人称得上俊朗，追悼会上，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确定的了。
长相上，我不在意男人挺拔的身姿，宽阔的肩胛，秀气的脸庞，那已经太普通，马路上站一小时，可以抓一档。
章正鸣不同，尤其是一次神秘失踪两天之后，他不修边幅地出现在我面前时，胡子邋遢，眼圈青黑，衬衫衬领没扣，大喉结支棱着，藏在陷坑似的眼眶里面的眼睛，眼神有一种讲不清爽迷幻，特别的性感诱人。
难怪，胡莉丽她们几个在我来公司没一礼拜，一个个教导我人生经验时，最后总是拷贝不走样来一句，小心，章正鸣绝对是女生杀手。
我承认，不要猜男孩时候的章正鸣的长相，即便是现在，他仍旧帅，仍旧酷，仅凭一双眼睛中，难以模仿的忧郁深邃的神色，假如有嘴里讲还好的女孩，我敢肯定她是在骗自己。
章正鸣的眼睛让我想到的肖遇年的眼睛。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亮。肖遇年很阳光，这至少有三成是亏了他那双眼睛，大大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彩，曾经让我嫉妒了好一阵子；章正鸣的眼睛也很明亮，但是和肖遇年有着显而易见的区别：章正鸣的眼睛，表面是明亮的，但是在那明亮之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而且总觉得有一种彻骨的忧伤深深藏匿于那一缕光线之下；另外，章正鸣的眼睛和肖遇年的相比，更细更长，那线条接近于直线，棱角分明让人感觉非常硬气，有种咄咄逼人的力量和阳刚的男人味。
对那个时候，涉世未深渴望有一个肩膀依靠，有一个睿智成功的男人点拨的女孩子来说，这样的男人杀伤力实在忒大。
忽然，感觉有些饿，肚子偶或奇怪地叫几声，向主人提出抗议。电脑不客气地告诉我已经快十二点了，魏仁美她们这时不知晃到哪儿去了，刚愁没地方吃饭，章正鸣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隔着玻璃，一只手做成碗状，一只手做成筷子状，很滑稽地做起吃饭的动作，样子活像个小毛孩子。
我笑了，相信当时笑得很放肆，脸也有些扭曲吧。我学他样，先做吃饭的动作，再幅度很大地点了点头，诱得他也笑。
“笑什么呢？”章正鸣从一边侧门过来，一边问。
“没笑什么，真的。”我不见得说，我笑你傻呢，呵呵，借我豹子胆也不敢。
我的头还是不舒服，摇头是缓解头痛的下意识动作。他也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叫了餐了，马上来。”
我对章正鸣吃饭的样子，不甚满意，但是却欣赏。他端坐着，只顾埋头吃饭，不顾眼前的美女（我当时真的是这样想的，还在心里慎怪了他，唉，那时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到不行），整顿饭，连咋吧嘴的声音都没有。但我还是相信，单独和他吃饭，不是工作原因，只因为这男人还是给了我特别照顾。
我这么倔犟地相信，其实原因很简单，至少，我这次应该是被射中了，被希腊或者罗马神话故事里的那把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