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槐序清明,天山的古树翠幕怡人,雪白正艳,远远望去犹如一片云蒸霞蔚,燃烧于渺渺白云冷雾之间。
天山绵延数百里,山峦峰聚,巨石罗列,崎岖难行的山路陡峭险峻,一峰高过一峰,宛如群峰互掩,遮云蔽日。
天山东麓的小天池旁,一处高耸入云的险峰直达百丈,接天瀑布飞流千尺,轰隆隆的水势有如银河倒泄,浩瀚磅礴,泛起十里寒波。
小天池不远处的岸边,十余名形色各异的人三两成群的守在一处石碑附近,似是在等候什么。
那石碑青璧如玉,岚光似霞,也不知在此竖立了多少年,连雕印在上面的丹朱红墨也已褪色。
这些人彼此之间相隔甚远,或坐或立,显然不是同路人。
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道有俗,各个奇装异服,打扮古怪,甚至还有两名穿着妖艳的女子掩面谈笑,尤为惹人注目。
可若说这些人中最为扎眼的,却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皮肤白澈,面若寒星,模样瞧着倒也有几分俊秀。
只不过他双眼缠了厚厚一圈的灰麻绷带,又一身黑衣如同丧服,手中握着一根青玉相间的竹杖,瞧着竟是个瞎子。
这少年孤身一人,也不见有同伴随行照料,只是端坐在岸边角落,神色默然,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然,这少年左耳轻轻的动了动,一缕轻风蓦地吹来,就听一道突兀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气喘吁吁,打破沉静。
“仙人板板的,那老疯婆子莫不是属耗子的,会钻地洞不成!咱们从玉门关出来追了也有千多里地了,怎么到这人反而不见了?”
话音未落,半空中两道剑光迭起,落在小天池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
其中一名青年十七八岁的模样,浓眉大眼,相貌英俊,可脚下的仙剑尚未收起,便已破口大骂,满脸愤然。
他旁边站着一名中年儒服男子,背着一把蓝玉如墨的古剑,一身白衣出尘如仙,却神色冰冷,不苟言笑。
黑衣少年目不能视,正好奇来人是谁,就听几丈外有人低声窃语道:“这不是蓬莱阁的少宗主左飞卿吗?没想到他也来了,不知他旁边的中年人又是谁?”
石碑附近不少人窃窃私语,其中小半竟都能识出这青年的来历,可说归说,却无一人上前攀谈,反而各个横眉冷对,暗自提防,隐隐有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黑衣少年此时也缓缓起身,手中竹杖轻移,神色默然的看向前方,悄然不动。
左飞卿收起仙剑,又瞥眼看了看石碑处的一众人,轻咦了一声,见这些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嘿嘿一笑道:“好热闹啊!”
他一扫刚才的愤恼模样,对他口中的那名“老疯婆子”竟也不管不顾,反而足尖御风,几个闪动就到了石碑处,毫不忌讳的打量起众人。
“啧啧啧,云图道影,水雾成诀。老头儿,你在回鹘的地位不低吧!”左飞卿忽然双眸如电的扫向一名身着皂袍的老道。
那老道心中凛然,想不到竟被他说穿来历,手中拂尘一摆,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只见左飞卿又转头冲两名女子笑道:“瞧二位美人儿体态婀娜,天姿方外,却火气外露,怕是南疆过来的吧?”
两名女子心知瞒不过他,风情万种的笑了笑,毫不掩饰的点头道:“妾身二人出身南疆离火门,想不到竟能在此巧遇蓬莱少宗,果真是不虚此行。”
左飞卿用脚踢开一块石子,大有深意的说道:“不虚此行倒不假,可若说‘巧遇’,恐怕就未必了。”
这时中年男子也走了过来,他冲左飞卿轻轻的摇了摇头后,就默然伫立在其身后。
石碑处众人见这男子目光湛然,精气内敛,似是蓬莱隐世不出的仙家高手,心中皆暗自揣测。
回鹘的那名老道阖起双目,微微打量,却是怎么也想不出蓬莱阁有这么一位高手,上前揖礼道:“瞧这位仙友面生的紧,似是不常出来走动,不知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闻言,抬头淡淡的看了老道一眼,然后双眸望向别处,其神情冷漠,似是不将老道放在眼里一般,颇为孤傲。
左飞卿见回鹘的老道被晾在那里颇为尴尬,幸灾乐祸的笑道:“我这位师叔平日里在蓬莱引经论典,研读古籍,素来低调寡言,是个书呆子。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这话莫说在场的好几十双眼睛看在眼里,任谁也不能将这中年男子和“书呆子”联系在一起,就连看不见的黑衣少年都大为不信。
他虽目不能视,又甚少往来中原,但对各门各派的仙家高手委实知之甚多。
其时神州浩土,诸国屹立,各方仙道繁盛,论及声名最盛者,无疑首推中原儒、道两大流派。
蓬莱阁地处北海,乃天下儒门正宗,相传创立已有数百年,其门下四大世家高手如云,号称“六尊九剑”,实力之雄厚,与中原五大道宗并称于世,可谓中原仙道的中流砥柱。
这左飞卿乃是蓬莱阁阁主——明尊萧让的嫡传弟子,年纪虽轻,却已是中原声名鹊起的青年俊杰。
只不过相较于他的身份和修为,他闯祸惹事的名头也丝毫不遑多让。加之其性格桀骜张狂,又素来口无遮拦,连不少名门正派的长老弟子也被他得罪,声名之“狼藉”实属中原年轻一辈的翘楚。
不过好在他名声虽然差了些,可为人却不傻,知道自己得罪的仇家太多,平日里出门常带数名蓬莱高手随行在侧,以护其周全。
如今他远赴千里从中原来到西域,这身边唯一的跟随之人又岂会如他所说一样是个书呆子?
黑衣少年思付道:“早就听说这姓左的号称儒门第一滚刀肉,想不到今日竟在这里碰到了,是福是祸可就难料了。”
念及至此,他绑着绷带的双眸有意无意的眺向远方,可除了一望无际的林海碧天,就只剩下千山暮雪的万籁寂静。
“小瞎子,你是哪个门派的?”
耳畔蓦然传来一声戏谑,少年心头轻叹,知道麻烦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