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龙钱很快给了唐钰远一个憨厚的微笑,但是唐钰远却并未把之前所见的深渊当成是错觉。
“你便是金钱镖的弟子?”出乎龙钱预料的是,唐钰远的声音竟然很温和,带着些长辈式的好奇,并不让人讨厌。
龙钱摸了摸后颈,点点头,似乎有些害羞“金老教我良多。”
唐钰远眸光微动,注意到龙钱并未管金钱镖叫师父,不过他也没有追问这个的意思,只是道“你和他倒是很不一样。”
龙钱微微低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用一种尊敬的口吻道“小子自是远不及金老的。”
唐钰远状似随意的点了下头,便继续同季文通说起天机甲的事。
龙钱和司徒凛安静地坐到了沈家兄妹身边,也默默听着。
唐钰远是接了沈家家主的信才来的,此时被收拾得几如军中大帐一般的会客厅中,坐在上首的自然是那三位大佬——天波府三统领季文通,唐门门主唐钰远,沈家家主沈思明。
下首的人就多了,除了龙钱认识的沈博艺、沈嫮生兄妹俩,跟他们一处的,还有一对夫妻。其中男方瞧着与沈家人有几分相似,龙钱估摸着,他是沈嫮生的某位哥哥,而看女方一副峨眉派弟子的打扮,那应该就是沈嫮生的大哥大嫂无疑了。
另外还有几个做如唐钰远一般,着劲装,带铁制护手的唐门弟子,基本上个个儿神情冷淡严肃,瞧着不太好相处的模样。
天波府的弟子不算多,但是都有事忙碌,不是拿着一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挨个儿发,就是在一张堪舆图上画圈儿,似乎在标定什么,瞧着十分专业。
龙钱恍惚间都觉得这是要打仗了。
也是他习惯了一心多用,一面打量着室内众人,一面还有心思听唐钰远的话。
唐钰远讲了一个挺长的故事,龙钱简单总结了一下,大概就是说,唐门十年前出了个机关方面的天才,叫唐不乐。
唐不乐小朋友偏科偏得很严重,是那种典型的头脑发达,四肢简单。他在机关术上的造诣很高,但是武功和毒术上却很糟。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唐钰远并不是那种要求门下弟子个个儿全才的神经病门主,相反,他是个很懂得因材施教的人,他认为既然唐不乐只在机关术上有天赋,那完全可以只研究这个啊。
但是唐不乐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一肚子不那么主流的思想,真心实意的觉着会武功的都是一群莽夫,是迟早要被时代淘汰掉的,只有机关术才是未来时代的主要发展方向。
而且他很讨厌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上演武场切磋的同门,他觉得机关术这种精巧的艺术,不是那些莽夫配碰的。
如果是一般人,那么即使心里这么想,最多也就是离开唐门,去民间当个机关术师,用机关术造福民众吧,没准儿还能促进一下社会发展什么的。
可是,唐不乐很显然不是什么一般人。
就像坏掉的零件就被要拿下来,换上新零件一样,不好的思想也应该被替换掉才是。
于是,他很大胆地开始在各种公共场合宣扬自己的思想,希望人们都能认识到,练武除了给社会增加不稳定因素以外,没有什么其他用处,只要机关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如果他是先在唐门内部说的话,唐门中人虽然会觉得唐不乐脑子有点问题,但也不会真的对自己的同门怎么样,而唐钰远也会更早认识到唐不乐的问题,可以对他进行更合适的引导。
不过没有什么如果,唐不乐就是先在武林人士聚集的地方——一家酒楼说了,而且用词非常……极端。
虽然可能是刻板偏见,但是大多数武林人士的脾气,确实都不大好。
这样一个在他们看来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如此大放厥词,这些血气方刚的江湖人哪里忍得了?
没有任何意外的,唐不乐被打了个半死。
要不是这家酒楼离唐门不算太远,小二见势不妙就先给唐门传了信,这个科研天才是真的会被打死。
唐不乐受了重伤,在唐门内的处境也变得尴尬起来,因为不少唐门弟子出门时,都会被听说此事的人嘲笑,笑他们唐门不切实际,又要走以前的老路了。
因为沉迷机关暗器,疏于练武后,被金钱镖狠狠收拾了一顿的过去,是唐门弟子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忘怀的痛。
唐不乐的做法,无疑是在揭唐门的伤疤。
唐不乐养伤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只不过他意识到,坏的想法并不像零件一样好替换,他得找到另外的出路才行。
在经过一番策划后,唐不乐偷了唐门的机关秘典,跑了。
唐不乐这种行为,基本等同于叛门,虽然他留信说,会一直记得自己唐门弟子的身份,不会给唐门丢人云云,但也依旧不能改变他带着唐门的一部分传承失踪了的事实。
这对唐门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让一个除了机关术啥啥都不擅长的孱弱少年,于重重把守下带走了机关秘典,唐门密藏室的长老们都快恨不得自我了断了。
唐钰远好一番劝慰,好歹没让这些唐门底蕴的一部分亲自去跟唐门祖宗们赔罪,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将这事压了下来。
此后唐不乐就杳无踪迹了,就像世界上没了这个人一般。
唐门一直在暗地里追查唐不乐的踪迹,却也没有任何消息。
直到沈家家主沈思明,随信给他寄去了一部分机关甲,唐钰远才从中发现了唐不乐的踪迹。
这些机关甲的一些处理细节,很像唐不乐的手笔。
龙钱估摸着这就跟写字一样,不同的人很难写出完全一样的字来,即使在外人看来完全一样,在真正懂行的人眼里,也是十分不同的。
然而知道了这机关甲是谁造的,对他们来说也并没有太大用处,因为只凭一个机关大师,是不可能训练出这么多人的。
“唐不乐是唐门中人,此事确是我唐门教导不力。”唐钰远说话时,神色颇有些惭愧。龙钱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眼睛,却发现这位门主的眼帘微垂,掩去了那眸中的颜色。
沈思明到底是古道热肠之人,虽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却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唐门主莫要伤心,唐门弟子那么多,也就这一个叛逆罢了,这哪里是你们的错?”
唐钰远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我没教好他,若是我能与他交流再多些,也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
闻言,随他一同来的唐门弟子们俱都皱起了眉头,神情愤愤地就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被唐钰远打断了。
“先不说这些了,尚不知季统领有何安排?若有唐门可帮得上忙的地方,定然义不容辞。”唐钰远看向季文通,目光平静而坚定。
季文通露出欣然的模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其实并无太好的办法,所以定要做好尽量完全的准备。”
天波府如今的处境其实很糟糕,基本说是多线迎敌也不为过。
首当其冲的就是最近一直默不作声,似乎在憋什么大招儿的七杀阁。
“七杀阁的外围据点如今都被掐得差不多了,但是内三阁却一直没什么大动作,叫人抓不住尾巴。”负责此事的天波府弟子在季文通的示意下,说着最近七杀阁的情况,很是有些疑惑,“这实在不是什么正常情况,七杀阁从来不是什么肯吃亏的性子。”
“七杀阁此点最是狡猾,纵是网被破坏了,其本身却是毫发无伤。”沈思明淡淡地点评了一句,似是轻蔑,眼神却很是复杂,有几分凝重的意味。
虽然毫发无伤有些夸大其词,毕竟这些据点铺陈开来,也是废了不少时间和功夫的,但是若七杀阁就此销声匿迹,暗自发展,天波府也确实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将其一网打尽。
“呵呵,若是他们当真能忍下这口气,那还叫什么七杀?”季文通悠然一笑,显然并不担心七杀阁就此隐匿行藏,“只管严查出入云京之人,做好戒备就是。”
而第二个似乎不那么安分的势力,则是五仙教的叛教者们。
说似乎,是因为按着龙钱在月霞城的经历,这事和七杀阁脱不了干系,但是云京发生的事,又确实没有半点儿七杀阁的痕迹,保险起见,还是算作了第二股势力。
说到这个,季文通就叹了口气“也不知柏桀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说是五仙教的圣女因此事和他一起回来了,却不知如今走到了哪里。”
若是五仙教那位圣女到了,那防备五仙教那些阴毒手段可就方便多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把着几本五仙教当初送来的基础书籍。
龙钱在这方面做了不少贡献,尽力凭着药草将天波府熏了一遍,能不能真的防住蛊虫先不说,起码天波府的弟子们纷纷反映,蛇虫鼠蚁之类确实少了很多,之前养的猫都快失业了。
而第三股势力就是和唐不乐以及这机关甲胄有关了。
“我们这次前来,也带了不少机关武器,希望能对天波府及沈家的各位有所帮助。”唐钰远面带笑意,眼角的细纹都满是温和友善的味道。
季文通和沈思明自然又是一番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