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日,是我与许宜娜正式确定恋爱关系的日子,在之后的一周时间里,也是我短短二十五年的生命中初次体会到了恋爱是怎样的滋味。
那感觉就好像每天醒来时都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提醒着我今后再也不是孤身一人,需要为了某某人而努力,就像一种起床的动力。
有时在工作间歇的几分钟里,许宜娜也会在我的头脑里一闪而过,顿时感觉我的世界都变得更加明亮、轻松。
我俩喜欢在每天下班后坐在楼顶看风景,说是风景,其实也就是周围大片的荒芜戈壁,但看着盘龙山城在大家近两年的努力之下俨然已变成了这片戈壁中的一抹绿洲,我心里还是充满了喜悦与满足感,在这里我不仅收获了成就,同时也收获了爱情。
但世事总是让人难以预料,就在正当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我我觉得一切都如此美好时,突然的一个变故使这一切都变了调子。
这个立春时间很长,也很冷,那是一个连呼吸时鼻毛都会被瞬间冻成冰碴子的早上,在公司门口的布告栏聚集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当我走过去时,同事们纷纷移开了与我接触的目光。
“哎你们搞什么啊?”我对离开的人群嘟囔着,抬头看了眼布告栏,瞬间全身都变得冰凉。
布告栏上张贴着一张处理决定。
------处理决定
------本公司营销二部经理徐天南,因聚众打架斗殴,装神弄鬼散播封建迷信思想一事,现决定予以开除处理,此决定自公布之日起生效。
这是一张盖着盘龙山城公章的处理决定,落款写的“总经办。”
我杵在布告栏前久久说不出一句话,直到狗蛋不停地把我拍醒,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南哥,方远那孙子也太狠了吧。”狗蛋给我点上一根烟,远远看着方远的那辆宝蓝色叫不上名字的跑车,突然一挑眉。
“南哥,要不咱俩把他车轮胎扎了去?”
我一点与他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此时满脑子乱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狗蛋见我这样,用非常认真的神色对我说道:“南北双侠!”
“什么?”我回过头问他。
狗蛋:“别忘了咱俩的主业是南北双侠!卖墓地这玩意对咱们来说顶多算个爱好!”
我心里感到一点欣慰,不过他后面的话竟让我感动。
“走!”狗蛋歪着头,大拇指向身后一撇。
我问道:“走哪去?”
狗蛋叉着腰,阳光下头顶的呆毛都竖了起来,“不干了,谁他妈稀罕这工作似的!我告诉你,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能发出光来的早晚都是金子!”
我噗嗤笑了,“那句话叫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
看见现在狗蛋的这幅样子,我的心情瞬间变得好了一点,心中那股青春期骚动的热血突然又沸腾了起来。
我俩一个弹指,把半截烟头弹到了方远的跑车玻璃上,烟头以优美的弧线砸出了一点火星,然后我俩潇洒地冲公司大门摆了摆手,说出了一句正统的京腔。
“拜拜了您类!”
这才是真正的南北双侠,不羁放纵爱自由…
“哎!你俩干嘛去?这还一个公告!”燕子一路小跑过来叫住了我俩,把一则新的公告贴在了布告栏上。
狗蛋冲我说:“先不忙走,瞧个热闹去,看看是啥玩意。”
放下了包袱的我心情也变得轻松,我与他开玩笑说道:“行,你瞧去吧,说不定这张公告就是把你丫也一起开除了。”
“嘿!”他脱下外衣搭在肩上,另一只手帅气地插在了裤兜里,“开除老子?呵呵,爷可是在一分钟前是自己决定不干的。”
狗蛋清了清嗓子,对着燕子刚贴上的公告“呸”的吐出一口浓痰,然后冲着布告栏喊道:“还想开除老子?爷今儿个还不伺候…”
狗蛋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停住,语气变得越来越弱,最后嗓子里发出了“喃喃”的声音。
“骂完没有?骂完该走了,回宿舍收拾东西下午喝酒去!”我催促着狗蛋,不过他却像失了神智一样站在原地发着呆。
“啥玩意?”我也一并凑了过去。
这则公告很短,只有一行字,写着“原营销二部副经理白北飞现晋升为经理,全面负责销售工作。”
我嘲笑道:“嘿!这么快就找到人接替我了,这谁啊?哪个怂货?”
但是很快的我就笑不出来了,白北飞,北飞,飞…
这他妈不是狗蛋的真名么?叫了两年的狗蛋我几乎都快忘记他原本的名字了。
我用余光打量着狗蛋,只见他微张着嘴,眼睛一点点移了过来。
“南哥…”他头顶的那搓呆毛不知什么时候又耷拉了下来,唯唯诺诺地问道:“要不…要不南北双侠的事…咱先放一放?”
我气不打一处来,“嘿!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打发了,你忘记姓方的都对我们做过什么吗?你忘记了这丫曾经在钱小胖那里点咱俩的事了?”
狗蛋忙捂住我嘴巴,两眼警觉地查看着四周,“嘘!小点声!这要是让听见了会影响今后我在方总心里的形象的!”
“我他妈打死你这个墙头草!”我照着他头顶那堆杂草一样的黄毛扇了一巴掌,但这货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要不…再考虑考虑?”狗蛋眼巴巴看着我,一脸的无辜相。
我再追加一巴掌,“考虑你二大爷!你爹当初教的什么都忘了吗?侠义!侠义!侠!他!妈!的!义!”
狗蛋捂着脑袋大声求饶着,“别…别…你不为我考虑也该为宜娜姐考虑考虑吧,你这要是走了她怎么办…姓方那小子可是一直对她心怀不轨的!”
“宜娜…”我的掌力减弱了下来,想到她,刚才那些洒脱的感觉顿时什么都没有了。
半小时后,我独自回到了宿舍,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身体像被掏空一样的轻松,不过这是一种病态的轻松,或可称为“麻木”,我想到了两年前在北京房产公司被裁员的那一幕,真的感觉与现在很像。
麻木空虚的身体,刺眼的阳光以及看不见未来的道路…
就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我还认为自己是一个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总得还算过得去的人。
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足以满足温饱的薪水,与喜欢的人互相扶持,甚至就连现在这个经理才能配置的单人间宿舍,也是靠着自己拼尽了全力争取来的。
但现在看来这一切就与两年前在北京的那一刻没什么不同,都是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翻了车。
于是我决定睡觉,这是在这种时刻最好的排解方式。
不知睡了多久,我迷糊中听到有人在推我。
“大傻子…”
我睁开眼睛,看见许宜娜正坐在我旁边,我揉了揉眼睛,“你…怎么来了。”
她捏了捏我的脸,“你都睡到下班了。”
这时我才发现天色都昏暗了下来,忙坐起身,身体一动弹,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叫声。
“大傻子,快来帮帮我。”她走向了旁边的餐桌,上面摆着好大的一包饭菜。
“你去给我买饭了?”说话时我注意到了她被汗水打湿后粘在额头上的刘海。
她笑着点了点头,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然后走到门口换了双拖鞋。
她弯腰时露出了裤腿上细密的泥巴点,一看就知道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给我买的饭,而不是食堂打的大锅饭。
现在是化雪的季节,晚上尤其寒冷,公司外出时的那条小路因雪水化开而变得泥泞,走在上面稍不注意就会摔倒,我很难想象她是怎样淌过的那条路。
“干嘛跑那么远,在食堂随便吃点不就行了么。”我拿起毛巾一边擦拭着她裤腿的泥点,一边略带点责备地说道。
“这不你都饿一天了嘛,我想给你吃点好的,就去‘胖老许’那里买的糖醋排骨。”
我记得那家叫“胖老许”的排骨店,离公司很远,当初我俩第一次去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那里的味道,后来因为路太难走就很少再去了。
她为了给我打包喜欢的饭菜而摸黑走了那么远的路,我心里一怔,酸楚楚的。
当我帮她擦拭裤腿时,突然发现她的袜子都变得湿漉漉的,走过那条路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长时间走在化开的雪水中,鞋底渗进了水。
“你才是个傻子啊!”我不顾她的反对,把她按在了椅子上,脱下袜子,然后与鞋一起并排放在电暖气上烤着。
“没事啦,只是走点路而已,哪有那么娇气哦…”许宜娜笑了笑,双脚调皮地活动了一下,但我却看见了她那几乎快被冻伤而变得发红的小脚趾。
“伸过来!”我二话不说就抱起她的双脚塞进我睡衣里,顿时肚子上感觉像塞进了一疙瘩冰块一样。
“哎你干什么…”许宜娜说着,脸色变得微红,腿上也在微微使劲。
我用力抓着她的脚往自己肚子里塞了塞,冰冷得像抱着一个冰块,但我毫不介意,在她羞红的耳朵旁悄悄说道:“就这样吃饭吧!”
“嗯…”她小声地回答。
这顿饭一直到我俩吃饭,她始终没有提过一句关于我被辞退的事,但我俩都很明白这是一个已经无法改变了的事实,再说任何话都是多余。
许宜娜并没有安慰我,言语间没有任何天花乱坠的辞藻,也没有那种兔死狐悲般的伤感,因为在这一刻,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
这一晚她没有走,我们很自然地躺在了一起,我们俩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都显得很笨拙,但互相都有一种迎接即将到来的幸福时的羞涩,此时我心里下定了一个坚定的决心,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会与她在一起,任何人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在这个即将结束的冬天,雪水化开时最寒冷的季节,我们互相依偎着,用心温暖着对方。许宜娜把一个女孩最重要的东西给了我,而两个年轻的生命在这一刻,也约定了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