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璃的心中顿时苦涩,她自己便能给女人做主,何须去衙门击鼓鸣冤,可若连她都无法接下这个案件,这边城怕也是无人敢接手了。
只是这其中的利弊权衡,夏璃也不便说与女人听,听了女人的所求,她也只能神色凝重的点头。
女人见夏璃答应,顿时喜极而泣,“我挨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姑娘且放心,我便是挨也要挨到重见天日的那一日!”
夏璃面纱外的眼眸瞬间湿润,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艰涩疼痛让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离开地底密室之前,夏璃到底不放心女人的伤势,还是让流月检查了女人浸在血水里的下半身。
一检查才发现,并不是如女人所说的那般没有腿了,而是,女人浸在血水里的双腿里面的骨头被打断了,只剩下一层皮肤粘黏着,女人痛的失去了知觉,才会以为自己的腿没有了。
女人下半身的惨状让夏璃和流月的脸色同时阴骘了下来。
怕女人撑不下去,流月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了几粒参丸喂给女人服下,吊着她的仅剩的半条命。
从密室出来,两人身上沾染的血腥味仿佛怎么都挥之不去。
夏璃一路沉默的回到军营,流月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只是从密室走了这么一遭,流月再也不提让夏璃以大局为重这样的话了。
夏璃换了一身衣裳便去了柳琛的营帐。
彼时,柳琛的营帐内灯火通明,还在与一众副将议事。
夏璃被士兵带了进去。
一众副将再看到夏璃后,脸色各异,有些脾气暴躁的副将若非被身边的同伴紧紧拽住,只怕还要生事。
柳琛敏锐的嗅出了夏璃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他轻轻的皱了下眉头,起身相迎:“长公主可是有事?”
夏璃面纱外的眉头挑了一挑,眉眼间的气势陡然凌厉,她不紧不慢的环了营帐中的诸位副将一眼,“诸位副将们都在,也好,本宫确实有事。”
夏璃这人素来随和,不管在人前人后都鲜少端架子,除非是发生了什么特别严重又或者遇到了什么让她特别生气的事情。
这话一落,饶是副将们对她心中不满,这会儿也不由得一一凛了神色。
“长公主请说。”
开口的瞬间,柳琛本就拧起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夏璃长长的深吸一口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她心里翻腾倒海的愤怒压制下来一些,“明日本宫便要去搜查顾员外的府邸,依诸位看是动用府衙的衙役还是军营里的士兵?”
这话立即在营帐中引起轩然大波,副将们七嘴八舌的开了腔。
无一例外的,全部都是不赞同夏璃做法的。
“如今我等还要仰仗顾员外庄子里的粮食,现在去搜府,这不是鸡飞蛋打吗!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
营帐中一时吵闹的厉害,柳琛沉了眼睛正欲开口让副将们安静下来,一旁一言不发的夏璃忽然挥掌将营帐中唯一的一张桌子打的四分五裂。
全场倏然安静下来。
至此,营帐中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夏璃心中的怒火已经绷到了极致,无一人再敢贸然开口。
“本宫方才说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
夏璃一字一句的咬字,眼睛里的凌厉与猩红一寸一寸的蔓延开来。
柳琛看着夏璃此刻的模样,陈莹之前说过的话骤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没用的,柳琛,这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死局,你们谁都逃不掉!”
死局。
柳琛的眼眸瞬间一沉,“长公主,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璃闭了闭眼睛,一旁的流月连忙将她们在顾府地下密室里看到的一切一一说了出来。
短短片刻,倒吸凉气的声音在营帐中此起彼伏。
好半晌都没有一个人开口,所有人的脸色都复杂到了极致。
副将们下意识去看柳琛的脸色。
柳琛的情绪素来深沉内敛,可是此刻却竟也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迹象。
副将们目光一凛,迅速的交换了眼色后,在柳琛开口之前,这些副将齐齐的跪了下来。
为首的高副将咬了咬牙开口,“长公主,将军,也许末将这话会让你们觉得寒心,可如今军营中是什么情形了,你们也都清楚,军营中的士兵不是一万两万,是十几万,我们不能赌,还请长公主和将军以大局为重!”
“请长公主和将军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又是这一句,夏璃气的浑身都要发抖了,垂在身侧的手指死死的攥成了拳头,唇瓣颤抖的厉害,她咬牙切齿的开口,“那也是人命!”
“可是那只是几条人命,我们军营却是十几万条性命,长公主,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吗?”
高副将脸色沉痛的接过话,毕竟做出这个取舍他们的心中也不好过,可是凡事有因皆有果,若军营中的粮食没有被烧毁,他们何至于落到今天这如此艰难的境地!
这话瞬间让柳琛冷静了下来,他迅速的敛去眉眼中的其他情绪,目光坚定的看向夏璃,“长公主,这个府我们不能搜!”
夏璃咬紧了牙关,凌厉又猩红的目光在营帐中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好,本宫亲自带人去搜,这个恶人就由本宫来做!”
话落,夏璃拂袖转身,只是她还没有走到营帐门口,两个副将忽然掠了过来,挡在了她的跟前。
夏璃的瞳眸一震,流月已经大怒,“放肆,你们反了不成!”
两个副将并不接话,坚毅的目光落到夏璃和流月的身后。
柳琛快步走了过来,那双锋利的眼眸也隐约泛起了猩红,“长公主何必意气用事,你从小身在权利的中心,怎么会连这点取舍都不明白?”
夏璃别过了头,这点取舍她如何不明白,可是,可是……
她的眼眸瞬间湿润,再多的话到了此刻统统哽咽在了喉间。
柳琛明白夏璃的难受,也不便多说什么,偏头看向两位副将,“送长公主回营帐吧!”
两位副将点头,立即做出了相请的动作。
夏璃敛去眼睛里的湿润,面无表情的离开了营帐。
帘帐扬起又落下,凛冽的寒风汹涌灌了进来,营帐里忽然安静下来。
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此刻压抑的气氛,高副将扬声道,“这有什么,大不了我们打了胜仗后就抓了那小子!”
副将们无一附和。
柳琛的目光慢慢落到高副将的身上,他的眼睛很深很深,像是一望无垠的黑夜,“过河拆桥,你觉得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柳家军?”
高副将瞬间一窒。
等到营帐中彻底安静下来,柳琛忽然明白了,这的确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死局。
由烧掉军营中的粮食开始,他们就一步一步落入了对方的陷阱当中。
接受顾员外的粮食,用顾长俊顶替真正的凶手,他们暂时解了粮食之困,可事后顾长俊的案子若是卷土重来,世人必定会骂柳家军为了粮食不择手段,夏璃身为长公主必定首当其冲。
可若是不接受粮食,军中便会面临无粮可吃的困境,无论哪一件都足够致他们于死地。
果真是如陈莹所说,他们都逃不了。
只是柳琛在这场艰难的抉择中选择了十几万将士的性命,夏璃却舍不下对百姓的这份仁慈。
殊不知,仁慈即是残忍。
偏巧夏璃生性不认命,不到真正的穷途末路,她都不愿舍弃这份仁慈,可是柳琛不敢赌。
……
夏璃回到营帐中就重重的跌倒在地,流月惊呼出声,慌慌张张的上前搀扶她。
“主子。”
夏璃握着流月的手腕像是一下找到了支撑,她偏头道,“流月,那位姑娘还等我去为她申冤呢。”
流月的眼眸瞬间一涩,喉咙哽了哽,差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主子,你……你别这样。”
夏璃一下便掩了自己的眼眸,“可是我无能为力啊,我无能为力啊!”
她的声音陡然沙哑,抑制了许久的情绪便在这一刻尽数的宣泄出来,她在流月的跟前哭的像个孩子。
夏璃素来隐忍,哪怕之前和秋夜离断绝关系,也从来没有在人前这样痛哭失声过。
流月的心里顿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她不敢开口安慰下来,因为害怕自己的情绪一开口也会崩溃,只得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夏璃的后背。
聊以慰藉。
……
凉国,今日大雪。
秋夜离坐在暖炉前看书,从周云国撤回来后,他便一直称病在家,京城的气氛随着他的回来越发的波云诡谲。
皇帝的病情日益严重,若一开始只是装病,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病入膏肓。
偏偏太医院的太医们一直没有查出病因,竟是束手无策。
朝堂之争越发激烈。
回来之后,秋夜离曾偷偷潜入过皇帝的寝宫,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原来,他的好父皇并不是生病,而是被下了蛊,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病入膏肓,可是一旦等皇帝体内的蛊虫熬干了他一身的精血,便是真正的油尽灯枯了。
说起来秋夜离其实并不精通蛊虫,还是他和夏璃在一起后,从流月那边讨教的。
思绪陡然转到夏璃身上,秋夜离的一双凤眸倏然暗沉了下去,手中的书本便再也看不进一个字了。
他烦躁的将书扔到一边,正准备起身,结果一抬眸就瞥见了陆德站在门口要进来不进来的样子。
秋夜离沉了沉眼睛,重新坐了下去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门口的陆德一惊,悄悄的侧眸往屋里撇了撇,却恰好撞入了秋夜离深沉幽冷的凤眸中。
陆德讪讪的笑起来。
“还不给我滚进来。”秋夜离淡淡道,侧身重新将书本拿到手里。
陆德慢腾腾的走了进来,他脸色微微扭捏的开口,“殿下可是要奴才奉茶?”
秋夜离一观陆德脸色便知有事,他将手中的书本往身旁的小几上重重一敲,“说吧,又瞒了我什么事情啊!”
闻言,陆德的双膝莫名一软,他扑通一声跪在地面,嘴里连声道,“奴才不敢。”
只是话是如此说,陆德微微抬起的一双眼睛却仿佛控制不住一般的四处乱撇。
秋夜离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豁然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脸色紧绷的厉害。
他随手掷了书本,快步走到门口,身影快如闪电的往暗处一抓。
一道身影瞬间被抓了出来,那仓皇的眉眼正是顾若馨身边的暗卫莫一。
“谁让你过来的,滚出去!”
秋夜离倏然动怒。
莫一张嘴便要辩解,一股凌厉且霸道的劲风猛然袭来,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已经被秋夜离挥出的掌风重重的惯摔到走廊外的雪地中。
一口鲜血从莫一的嘴巴里涌出。
外头守卫的侍卫听到动静立刻涌了进来,当看到雪地里躺着的莫一后,不禁一阵面面相觑。
秋夜离却突然发作,“今后若是在让顾小姐那边的人混入本宫的院中,你们便去自行领罚。”
侍卫们齐声应是,脸色立即凝重起来。
秋夜离拂袖进殿,袖手一拂,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跪在地面的陆德看到这一幕立刻殷勤的迎了上来,“殿下威武。”
秋夜离撇了他一眼,淡淡道,“说吧,又有什么消息了。”
闻言,陆德抿了抿嘴,沉默片刻还是将收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我们安插在周云国军营中的暗卫截到了一封密信,似乎是大夏有人在和周云国的五皇子一起密谋对长公主不利。”
提到长公主三个字的时候,陆德脸上的表情越发小心翼翼。
秋夜离安静了片刻,随后快步往屋里走去,“这种事情别再让本宫知道。”
陆德哎了一声,转身便要退下,却不想已经往里间走的秋夜离忽然掠到了他的跟前,“消息拿来。”
陆德有些想笑又生生的忍耐住了,他迅速的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交给秋夜离。
秋夜离接过密信就大步进了里间。
——
翌日,夏璃惊醒才发现自己昨晚竟然坐在地上睡着了,稍稍一动,便看到了挨着自己睡着的流月,她轻手轻脚的准备起身。
却不想这番动作已经惊醒了身边的流月。
“主子,你要去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