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璃刚进屋,流月的身影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屋内,她的身形微微一顿。
流月微低了声音开口,“主子,顾太医出宫了,他的身后吊着几个尾巴。”
“忍了这么久终于出手了。”
夏璃慢慢的眯起了眼睛,她说的是广陵王,花灯节一过,广陵王便要离开,他若是再不出手,显然就没什么机会了。
片刻,夏璃挑了眉头道,“让人继续跟着,不要被发现了。”
流月应了一声迅速的出去了。
随后夏璃端着托盘进了里屋。
……
今日太医院休沐,顾太医留了一个太医值守便出了宫。
这些日子,太医院的守卫越发严峻,禁军们几乎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他根本没有机会做什么,索性便出了宫。
空气中飞舞的雪粒子几乎刮的他的眼睛都睁不开,那凛冽的寒风像利刃一般,吹的他脸生疼。
映入眼帘的雪白让顾太医有些浑浊的眼神微微怔忡了一下。
曾几何时,那个高高在上头戴凤冠的女子这样问他,“你学医是为了什么?”
当时他的回答是为了救死扶伤,之后他就入了宫。
其实他说谎了,他进宫是为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曾在漫天黄沙中,带着自己一步步的走出沙漠,面对一次又一次的险境她都没有丢下自己。
那时候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一定要娶她为妻。
可是却不想还不待他上门提亲,那个女人却阴差阳错的进了宫,成为了皇帝身边最受宠爱的女人。
他不甘心,便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入了宫,他用自己的医术一点一点的奠定在宫里的地位,直到成为她身边的专属太医,这一坚持一晃就是十几年。
顾太医知道她所做的其实没有错,可是当当年那个纯真善良的女子一点一点转变成后宫中不择手段的妃嫔,看着自己身边亲近的药僮一个又一个因为她的一句怕泄露她的秘密被杀死,他才蓦然惊觉自己陪伴她走到今日,终于走不动了。
太医院失窃的时候,他曾想过将那份脉案交还给她,自己好落得一身轻松,在后宫这个大染缸里呆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呆够了。
可是他心中的想法刚提出来,就被她拒绝了。
软硬兼施的。
一声炎哥哥将他所有的念头打消。
顾太医本名顾炎,入宫这些年他早就习惯旁人称呼他为顾太医,顾院首,他的本名早就忘记了。
顾太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茫茫的雪白,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准备去酒馆里喝上两盅。
那个酒馆在巷子深处,老板娘是一个异域女子,为人十分豁达,顾太医心烦之时,便会过去坐上一坐。
每次和老板娘聊完,他的心情都会大好。
顾太医埋头走着,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两道身影快步从他的身边走过。
等他反应过来,前路已经被那两人挡住了,顾太医的脸色一变,他下意识就要转身——
然而他的身子方一动,又有两个人上了前,四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将顾太医的前后去路挡的严严实实。
“你们……”
一句话刚涌上喉咙,对方就毫不客气的扭住了他的胳膊,“我们家主子请你过去一趟。”
那人的话音一落,顾太医就感觉到一阵剧痛从他的后颈处传过来,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一人将顾太医的身体扛了起来,几个纵跃间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飘飘洒洒的雪花不多时便将巷子里的脚印覆盖,流月领着暗卫在巷子里现身,她眯了眼睛看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跟上去。”
暗卫应声,没多久巷子里就恢复了安静。
……
那人扛着顾太医在城中转了几圈后,最后进了一间花楼。
顾太医意识恍惚间感觉到一阵又一阵飘渺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息间。
恍惚间,他看到了漫天的黄沙,蒙着面纱的女子穿过这些黄沙来到他的跟前。
“你也是在这大漠中迷失了方向吗?”
女子的声音清脆,面纱外的眼睛纯真又清亮。
那一刻,顾太医感觉自己干涸的心如久逢甘露一般,汨汨的水流源源不断的流进了他的心底。
“阿……”
后面的那个字刚涌上喉咙,顾太医的意识忽然便清明了,这个时候萦绕在他鼻息间的香味已经很淡很淡了。
顾太医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熟知药理,怎么会闻不出来这香是什么。
这香叫幻境,能让人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画面。
顾太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最想看到的还是那个在大漠黄沙中救了自己的少女。
心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顾太医迅速的从地面站起来,他眉眼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迷蒙的轻烟,顾太医隐约感觉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正要细看——
一声淡淡的嗤笑从他的右前方传了过来,顾太医的身子微微一僵。
“倒是警惕。”
那人的话音一落,屋子里的轻烟便迅速的散去了,一个蒙着面纱的男子快步走到了顾太医的身边。
“太妃娘娘让我来取脉案。”
——
与此同时,芳华殿。
福嬷嬷脚步匆匆的进了殿,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主子。”
人还没有进殿,声音就进来了。
敏太妃正在暖房摆弄自己的花花草草,听到声音,她将一株兰花的病枝剪掉后方才抬了眼睛,“怎么,是不是顾太医不见了?”
闻言,福嬷嬷脸上所有的情绪都顿住了,片刻她才试探着问道,“主子知道?”
敏太妃放了两个人远远的跟着顾太医,一有消息便会立即传进宫里来。
“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敏太妃摆弄着手边的牡丹花,轻轻一笑,那殷红的唇角一点一点的上扬着。
只是这话从敏太妃的嘴里说出来,福嬷嬷的脸色微微一变,“主子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提点顾太医两句,还任由他……”
被人带走,几个字到底没有从喉咙里出来,只是内心却莫名的不寒而栗。
这么多年,顾太医一直忠心耿耿的为敏太妃做事,想来也是有些情分在的,却不想敏太妃竟然如此无动于衷。
敏太妃将手中的剪刀往托盘上重重一搁,那漂亮精致的眉目快速的掠过一丝厉色,“嬷嬷,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哀家做事有自己的分寸,绝不允许他人在哀家跟前指手画脚。”
福嬷嬷的小心思被拆穿,立即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
一上午的时间在别院中消磨过去,中午仍旧是安宁下的厨,简单的食材经她的手做出来,立即就变得十分美味起来。
夏澈之吃过一次就喜欢上了,中午一连吃了两大碗饭。
若不是夏璃叫停,只怕他还要继续吃下去。
安宁眼疾手快的将夏澈之跟前的碗拿走,她嗔了夏澈之一眼,“你喜欢吃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真的。”
夏澈之眼睛一亮。
夏璃直接在他的头上敲了一记,“你想的倒美。”
夏澈之捂着自己的额头,龇牙咧嘴的笑,“当然想的美了。”
夏璃懒得理会他,安宁便又和夏澈之打趣起来,两人在席间笑闹做一团。
看着两人明媚的笑脸,夏璃面纱里的唇角跟着勾带出笑意,她慢条斯理的用着膳。
随后夏澈之和安宁出去了一趟,安宁先回到屋里。
恰好夏璃刚刚吃完,她动作优雅的放下银箸,抬眸看向安宁。
“阿姐可是有事要问阿四?”
安宁慢慢的坐下来,用膳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夏璃频频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神,所以她方才出去将澈之支开了。
夏璃点点头,“你觉得柳域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宁早就猜到了夏璃会问这个,她并不惊讶,只是淡淡笑着,“昨晚阿姐果然在那里。”
夏璃嗯了一声,倒也没隐瞒,“一些日子不见,你和他之间的关系好像亲密了一些。”
“阿姐,柳域这人其实不错的,我与他是非常好的朋友,你放心。”
安宁这样道。
夏璃听到她的保证,下意识的皱了眉头,“那他可知道我们现在住在这里?”
这些日子在帝都城里的流言安宁也听了一耳朵,心中隐约明白夏璃必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见她问起,安宁摇了摇头,“事关阿姐,我这点警惕还是有的。”
事实上,柳域从来到尾都没有问过夏璃半句,甚至在她拒绝他送自己回去后,也没有勉强。
总而言之,安宁感觉自己和柳域在一起的时候非常放松,这也是她愿意和他来往的原因之一。
夏璃便没有再问了,姐妹俩闲聊了两句后就被夏澈之拉到了庭院中打起了雪仗。
……
“这两日太妃娘娘的脉案我并没有带在身上。”
沉默了半晌后,顾太医这样回答。
蒙着面纱的那人怒极反笑,“怎么,你是在和我装傻吗?我说的是什么脉案你不是应该心知肚明吗?”
“什么脉案?”
顾太医一脸迷茫的问了一句,瞬间将那人气的不轻。
片刻,那人将一抹明黄扔到了顾太医的身上。
顾太医垂了眼睛看过去,那抹明黄正好搁在他的脚边,上头的颜色已经有些陈旧了,不过保存的倒是完好。
他弯腰拾起,却并不打开,“这些东西并不是我能看的,阁下还是拿回去吧。”
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让人头疼。
那人的眸色一沉,猛地逼近顾太医,周身凌厉的气势蓦地释放开来。
顾太医低着头,仿佛没有注意到,无动于衷。
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阁下若是无事了,便该放我回去了,不然宫里该着急了。”
那人气极,抬脚就要往顾太医的身上踹过去,就在这时一个人匆匆的进来在那人的耳边耳语了两句。
那人挑了眉头,他深沉的目光落到顾太医身上,饶有兴味的样子。
顾太医皱了眉头,随后他就被人带到一处隔间去了,他所在的位置能看到外头的所有一切,可是外头却看不进来。
几乎是被那人强压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的。
“好好看着。”
那人幽幽一笑,便出去了。
隔间里便只剩下了顾太医和另外两个看守他的人。
当一前一后的两个青年被人带到外头的屋子的时候,顾太医的心中莫名的沉了沉。
被人带进来的是江淮生和柳域。
不同于柳域的沉稳,江淮生的脸色有些忐忑,他如坐针毡,“到底是什么人邀请我们啊?”
“是邀请你。”
柳域淡笑着强调了一句。
今日江淮生兴冲冲的来找他一起逛花灯会,柳域想着左右无事便和江淮生一起上了街。
两人刚走了没多久,就被两个下人请到了这里,原本请的人是江淮生,可是江淮生非要他一同前来,那两个下人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江淮生叹了一口气,他端起几子上的茶杯,却不想是空的,他一愣,随即无语的将茶杯往几子上一放。
“怎么连口茶都没得喝啊。”
柳域淡淡一笑,只是他的目光落到江淮生手边的空茶杯上时,微不可觉的深了一深。
这时方才出去的那人提着一壶茶回到隔间,他望着坐在椅子上,神色始终如常的顾太医,再次嗤笑了一声。
“听闻顾太医精通药理,那就请顾太医看看这是什么药?”
说着,那人将一包药粉就这么丢了过来。
顾太医下意识的抬手接住,当淡到几乎没有的气息萦绕在鼻息间的时候,他的脸色猛然一变。
“这是……”
那人冷冷一笑,不等顾太医把话说完就直接药粉拿了回来,“这是慢性的毒药,服下的人一般要五到十天才会毒发。”
话落,那人当着顾太医的面将毒药放到了茶壶中,他轻睇着顾太医的脸色,冲一个看守的人吩咐道,“将这茶水送到房间里去。”
那人应声,很快就出了隔间。
没多久那人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顾太医的脸色微微一变,一直搁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的绷紧了。
……
“两位爷,方才是我们疏忽了,小的给二位斟茶。”
看守的那人笑眯眯的上前替两人倒茶。
江淮生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茶杯被斟满后,他立刻端起来往嘴边送——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声响不知道从何处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