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严厉的愚不可及让夏澈之的瞳眸猛地一缩,以往皇帝就算再生气却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而且还是在他不喜欢的夏澈元面前,霎时间,夏澈之的脸上血色尽失,就像是当众被人甩了耳光那般难堪。
那声父皇就这么生涩的卡在了喉咙,他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旁的夏澈元也没有想到皇帝会对夏澈之说这样的重话,刹那的震惊后,他垂下了头,并不想让自己卷入到这场风波中来。
皇帝是多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来夏澈之并没有及时反省自己,还沉浸在自己责骂他的情绪之中,皇帝不免失望,他摆了摆手,再次出声的时候已经不想去看夏澈之了,“你退下吧,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其实对于皇帝,夏澈之的心里是有好多句想要辩解的话的,他想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是皇帝此刻在夏澈元跟前对他表现出来的冷漠让夏澈之心中觉得越发的脸面无光,唇瓣蠕动了两下,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就起身退了出去。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夏澈元的身后,殿门打开的时候,外头的阳光倾泄了一地,转瞬又消失。
这时,皇帝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到了他的头顶。
夏澈元的心蓦然纠紧了。
殿中的气氛都随之紧绷起来,夏澈元不禁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好半晌,皇帝才重新开口,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你知道朕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夏澈元不是夏澈之,他比夏澈之要敏锐许多,闻言,他慢慢的抬起了头,“大约是父皇觉得儿臣方才的表现有些碍眼吧。”
夏澈元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唇边噙着淡淡的笑,一双眼眸却淡薄的厉害。
他说的太过直白,甚至让皇帝的情绪彻底缓和下来,皇帝淡淡笑了,他慢慢的走到夏澈元的身边,伸手将夏澈元从地上扶了起来。
“不,你方才做的很好,只是父皇想告诉你的是,既然生在这后宫之中,你有能力是好事,但是重要的是要懂得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该觊觎的东西就不能起一丝一毫的心思。”
一番警告的话被皇帝说的语重心长几乎话音一落,皇帝握住夏澈元的手指便微微一重。
些末的疼意从手腕处窜向全身,好在夏澈元之前的心里便做了准备,再加上他向来情绪内敛,这会儿倒也不算太震惊。
他点了点头,“儿臣从来便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这点父皇大可放心。”
皇帝嗯了一声,他慢慢的松开攥住夏澈元手臂的手,“退下吧。”
夏澈元躬身行礼,只是他往外走了两步后又忽然停住了,他返身平静的看向皇帝,一字一句的问,“父皇心中所属意的皇位继承人可是长姐?”
对于这个想法,皇帝从来没有刻意掩饰过,闻言,他慢慢的挑了眉头,并没有说话。
那带着些微寒凉的眼神警告的意味颇浓,皇帝的沉默便是默认,即使夏澈元之前早在心中有了猜测,此刻还是忍不住骇然,他本来问上一句,长姐知道吗?
可是话到嘴边又默默的咽了回去。
夏澈元欲言又止的神情落到皇帝的眼中,皇帝慢慢的眯起了眼睛,“澈元,你很聪明,也是几个皇子中最为出色的,可是……”
皇帝说到这里语气陡然轻慢了下来,带了丝阴森的味道,“还是那句话,不该有的心思半点都不要有。”
夏澈元恭敬的低下了头,“儿臣知道了。”
那一刻皇帝眼中的情绪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他看着夏澈元,仿佛还是平时里那个慈祥又严厉的父皇。
夏澈元慢慢的退了出去,直到沉重的殿门在他的身后缓慢的合了起来,外头温暖的日光照射到他的身上,他才蓦然惊觉自己的后背的衣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他的冷汗浸湿了。
……
安宁听说夏澈之和夏澈元两人在宴散后被皇帝叫了过去,她心中担忧,便准备去路上等一等他,却不想在半路遇上了夏澈之和夏澈民。
两人前头走着,似乎在说些话。
安宁瞬间想到了皇家园林的事情,她的眼睛骤然一沉,提起脚步便要过去,一些曾被她忽略的记忆片段忽然在这个时候涌了上来。
也许是她方才忽然想起了皇家园林发生的事情,被她选择性忽视的记忆便苏醒了,不,其实也不能说是选择性忽视,而是她曾经以为那只是她午夜梦回时的一个梦而已。
在她躺在山林间意识模模糊糊的那个瞬间她看到的皇帝的脸,和听到的声音是真的。
皇帝说,“你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太医能进来吗?是长公主重要还是四公主重要,这点你们也拎不清吗?”
安宁在这深宫被人欺负惯了,她所有的亲情都是夏璃和夏澈之给的,不然在围场她也不会如此舍命去救夏璃。
只是,就这样被人轻而易举的放弃,而且那人还是自己的父皇,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的。
至少对皇帝的那一层微末亲情算是彻底没有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正在安宁想的入神之际,夏澈之隐约带着愤怒的声音忽然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安宁皱了皱眉头,连忙抬眼看过去——
眼帘中,夏澈之的脸色明显的铁青,他瞪着跟前的夏澈民,猩红的眼睛仿佛随时要扑上去一般。
安宁一惊。
夏澈民的声音随后传了过来,“这种事情我骗你有意思吗?”
夏澈之的眉目骤然紧绷,眼睛里的怒意几乎已经控制不住,他猛然上前攥住了夏澈民的衣领,语气凶狠的道,“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清楚?还是你真以为我就这么愚不可及吗?”
夏澈民方才说的,再加上皇帝在勤政殿的那一番严厉的话让夏澈之的情绪已经彻底失去控制。
夏澈民没想到夏澈之的反应居然会这么激烈,他的脖子都被勒红了,疼痛刺激了他,夏澈民也怒了,他一把扯开夏澈之攥住自己衣领的手。
“对啊,你就是傻瓜,该相信的事情你不相信,我好心提醒你,你居然还想打我!”
夏澈民说着眼睛也跟着猩红起来,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额头上的、脖子里的青筋都一根根的暴了起来,“你也不想想,这种事情是我能骗得到你的吗?是与不是,你回去问问长姐不就知道了吗?”
夏澈之被夏澈民的力道被甩得往身后跌去,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夏澈民说的那一番话上,便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石头,“你说我姐姐亲自为我树立了一个敌人?”
夏澈民拧着眉头。
将一切看在眼底的安宁脸色忽然一变,眼见着夏澈之的身体就要撞到那块石头上,她顾不上惊讶连忙提气掠了过去——
险险的扶住了夏澈之。
相扶的力道从身后传过来,夏澈之仿佛整个人蓦然惊醒,他愣愣得看着安宁,一双眼睛仍然红着,隐约有湿意弥漫。
安宁一阵震惊,她看到的夏澈之要么是在和初云插科打诨,要么是一心护着自己,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夏澈之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像是丢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她的眼睛竟也跟着一酸,安宁慌忙的去摸夏澈之的脸颊,“这是怎么了?”
夏澈之努力忍住自己眼睛里的湿意,喉咙却艰涩的不像样子,他想开口,可是又怕自己一说话就溃不成军。
见状,安宁也不逼迫他,她安抚的摸了摸夏澈之的眼睛,随后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夏澈民的身上。
语气温和的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啊?”
夏澈民排行第五,还得称呼安宁一声四姐,听到她问,便将自己和夏澈之方才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前些日子的时候,我听到元妃娘娘宫里的宫人提起七弟当初之所以可以去太傅那里上课完全是因为长姐在父皇的跟前替七弟说了几句好话,今日便……”
只是这番话还没有说完,安宁原本温和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你也说是前些日子听到的了,为何早不提晚不提的,要到现在才说?”
夏澈民许是没有想到安宁说变脸就变脸,微微一愣。
尽管安宁心中对夏澈民那番话是半信半疑的,却还是难掩震惊,此刻见夏澈民愣神,她立即想到不管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便是安抚夏澈之的情绪,不能让他和夏璃升嫌隙。
于是她抓住夏澈民这会儿的迟疑,冷笑着道,“怎么你说不出来了?还是你本就存了挑拨离间的心思?”
夏澈民确实是存了这个心思,被安宁这么当面揭穿,他的眸色瞬间冷了下去,“事实便是事实,你们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长姐!”
话落,夏澈民生气的拂袖而去。
安宁拧了眉头,夏澈之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连连点头,一把抓住安宁的手,“对,阿四,我去问姐姐不就好了吗?她最是疼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虽然是反问的语气,夏澈之却十分笃定。
安宁一阵心疼,她刚要回握住夏澈之的手,夏澈之已经俐落的抽身而去,她喊都喊不住,安宁只得追上去。
……
彼时,夏璃正坐在院子里在绣香囊,时不时的让身边的顾嬷嬷提醒一句。
顾嬷嬷站在夏璃的身边,看着好好的竹子被夏璃绣的歪歪扭扭的样子她就有些头疼。
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顾嬷嬷叹了一口气道,“公主,你去练字不好么?非要这么折磨自己?”
女人通常将自己的绣功当做自己可以炫耀的本事,便是名门望族家的闺秀也是如此,顾嬷嬷却将女人都会的绣技说成折磨,流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接二连三的遭受打击,夏璃搁下绣到一半的香囊,同样叹了一口气,正想感叹,两道身影匆匆忙忙的从外头跑了进来。
正是夏澈之和安宁。
夏璃忙起身行了上去,还没问起夏澈之今日在宴会上的表现,夏澈之就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一脸急切的问道,“姐姐,你告诉我,不是你在父皇面前提出让七弟同我一起上课的是不是?”
夏璃没有想到夏澈之忽然问起了这个,她猝然一怔,也是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夏澈之眼睛里的湿意。
那看着她的急切目光分明是想看到她否认。
紧随夏澈之其后进来的安宁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给夏璃睇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否认。
夏璃却沉默了一瞬,她迎上夏澈之急切的眸子,不答反问,“说告诉你的?”
夏澈之从小同夏璃一起长大,自然也是极为了解她的,这会儿看到她的反应,他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什么,只是内心却始终迟迟不想承认。
他霍然拔高了声音,“姐姐,你说啊,你说不是!”
夏璃的眼睛彻底的沉了下来,夏澈之这副失控的样子让她有些震惊。
一旁的顾嬷嬷和流月连忙走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夏澈之的身边,刚要安抚他的情绪,就听到夏璃低沉着嗓音说了一声是。
夏澈之的瞳眸猛地一缩,攥住夏璃的手手霍然松开,他的身形往后跌了过去,流月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却被一把挥开了。
他望着夏璃,含着湿意的眸子浸满了失望,“为什么?你还是我的姐姐吗?”
夏璃被夏澈之这样的眼神震惊到,她的身体晃了一下,随即她上前试图说服他,“澈之,皇位并不是这么好坐的,你要心怀天下是不错,可是还要有治理天下的能力,姐姐不在乎你能不能坐上皇位,姐姐只要你……”
“可是我在乎,你是我的亲姐姐啊,是我在这世上仅剩不多的亲人,可是你做了什么?我可以不在乎这个皇位,可是我在乎的是,你作为我的亲姐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了我,我不能接受。”
话落,眼睛里的湿润也终于失去控制,夏澈之抬手一把拭去,他冷着脸拂袖而去。
一声放弃击溃了夏璃所有的情绪,她的眼睛顿时泛起了猩红,她喃喃喊了一声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