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珍妃拢在袖中的手指朝安宁的脸上伸了过去。
一个纸包在她葱白的指间若隐若现。
然而下一刻,安宁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了,有摄人的流光从她的眉眼间迸射出来。
珍妃猝不及防间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安宁却动作俐落的从床上一跃而起,那模样哪里像是一个刚刚溺水的人,她反应极快的攥住了珍妃的手腕。
珍妃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顿时又惊又怒,偏偏安宁落到她手腕上的手像是铁锢一般,竟是半点都挣脱不得。
“夏轻羽!”
东胡国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哪怕现在的手段惊人,只是在东胡国未被灭国的十几年中也曾是被东胡女帝捧在手心疼爱的,那时候哪里会知道东胡国会有灭国之祸,所以珍妃并不会武功,这会儿反而受制于安宁。
安宁歪着头,眼神却蓦然冷了,“看来我的母妃心中对我的这份杀意真是到了骨子里啊。”
珍妃抿着唇,虽然受制于人,但是毕竟怡春宫是自己的地盘,她是半点都不担心,她冷冷笑了,“我若是早知道你是一只如此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生你的时候就应该将你捂死,倒省了我诸多心思。”
这样的话在安宁听来却是半点都不生气,她不紧不慢的从床上站了起来,淡淡笑了,“可是你却忘了,若是纯阳有个万一,你想复国能依仗的便只有我这个女儿了,这样你还想要杀我吗?”
提到纯阳,珍妃就想到了纯阳如今的模样,她的眉头重重的拧了起来,当然她也没有忽略安宁话里的重点。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反手攥住了安宁的手,“你还对她做了什么?”
事实上,从纯阳一接回来,她就让自己的心腹女医给纯阳诊过脉。
当时女医说的是……
“你的心腹女医可是说纯阳如今的脉象有些奇怪,可是哪里奇怪她又把不出来?”
珍妃的脸色骤然难看下来。
就在这时她身边的大宫女急匆匆的进了屋,“主子,太后娘娘的辇驾往这边过来了?”
珍妃沉了脸色。
安宁凉凉的讽刺道,“看吧,找你麻烦的来了。”
——
太后在怡春殿大发雷霆的消息很快在宫中不径而走。
“太后娘娘过去的时候,四公主身边不仅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就连落水时打湿的衣服都没有换下来,太后勃然大怒,立即严惩了珍妃,又让红姑去了内务府挑了几个得力的宫人送到四公主的身边。”
流月禀报完,末了意味深长的评论了一句,“四公主的手段可真是……”
只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夏璃抬了眼睛淡淡的撇了她一眼。
流月立即噤声。
“南宫一澈的消息打听的怎么样了?”
夏璃随后淡淡问。
流月:“南宫一澈这人心思缜密,暗卫们查到他出宫后,就没了踪迹,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夏璃阖了眸子,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心底深处却像是有一只爪子在挠着,抓出痒和痛却又触摸不到。
折磨极了。
她半晌没有出声,脑海里却在这个时候闪现出前世断断续续的片段。
真的算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夏璃记得那是前世她和南宫一澈成婚的第一年,时逢一年一度的花灯会。
人潮熙攘,甩开暗卫们出行的两人很快被拥挤的人流冲开。
面对一张张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陌生面孔,当时的她一脸无措,在人群中找了许久终于泄了气。
就在她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帝都的夜空上忽然出现了好多孔明灯,每一盏孔明灯上头都有字。
上头写着:囡囡,我等你回家。
囡囡,城中北巷。
囡囡,我心悦你。
夏璃的小名就是囡囡,这个称呼只有皇帝和她自己知道,后来和南宫一澈成婚,她就将自己的这个小名告诉了他。
不过他更喜欢叫她阿璃。
花灯会那一天,城中北巷有盛大的烟花绽放,出来之前,南宫一澈就许诺带她去看烟花。
看着满天的孔明灯,南宫一澈那样清冷的人居然还会想出这样别出心裁的法子,夏璃当时满心的感动。
那是南宫一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她说的情话。
后来两人的相处,他的所有情绪就像是收敛住了,有温柔,有平淡,也有百依百顺,却独独不见对她的情意。
这样的盛举后来还在帝都城里盛行了好长一段时间。
夏璃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将那些画面一一从自己的脑海里剜去,片刻,她重新睁开眼睛,“本宫知道怎么找到他了。”
流月微微一惊。
夏璃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等流月询问,她就缓缓道,“准备一下,本宫今晚要出宫。”
——
在没有人注意的长信宫这边,包括陆德在内的所有伺候的宫人都噤若寒蝉。
陆德焦急的在走廊上走来走去,期间他的目光频频的望向紧闭的殿门。
他们殿下白日里从长公主那里回来之后,就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一直到暮色四合他都没有出来。
连膳食都没有用。
等到长信宫中所有的灯笼被点亮,陆德斟酌再三还是走到门口,小声的开口道,“殿下,该用晚膳了。”
几乎他的话音一落下,屋里就砰的传来了沉重的一声。
陆德的脸色一变,“殿下。”
片刻,秋夜离神色自若的打开殿门从里面出来,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他素来淡漠的脸上匿满了阴沉。
陆德一惊,他下意识的往殿内看过去,只是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漆黑,他只得收回了目光。
对于陆德的动作,秋夜离置若罔闻,他淡淡吩咐,“让暗卫连夜回国去找……千机先生一趟。”
千机先生是凉国鼎鼎有名的人物,他精通岐黄之术,算尽天机,被凉国皇帝尊为座上宾。
说起秋夜离跟这位千机先生还颇有一些渊源,他也可以算是千机先生的半个徒弟,他懂的一些阵法有大半就是千机先生教的。
顾若馨的娘亲则是这位千机先生的师妹,这一点,除了秋夜离便是顾若馨顾丞相都不知道。
“为何要找千机先生?”陆德有些不解,便多嘴问了一句。
这一句却让秋夜离的眼睛里顿时泛起了一丝猩红,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又松开,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自从从南宫一澈嘴里听到秘术两个字后,他的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他幼时在千机先生的身边跟过一段时日,耳濡目染之下,他自然就知道,但凡秘术,有所得必定会有所失。
而且这所得和所失必定与性命相关。
“殿下……”
等了一会儿,陆德见秋夜离还没有说出去找千机先生的目的,不由得又唤了他一声。
闻言,秋夜离的目光顿时一凛,凤眸幽深又隐晦,那一刻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松开。
不管这个秘术是什么,他都不能将夏璃的这个软肋亲手送到别人手里,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半个师父都不行!
心思一定,秋夜离就将他眉眼中的所有情绪尽数敛去了,“不用了。”
陆德诺诺的应了一声是,也不敢多问,他抬起眼睛,刚想说晚膳还在小厨房里备着,就见到秋夜离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后。
陆德下意识的就侧过身子看了过去。
眼帘处,一道黑影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容暗处走了出来。
“主子。”
走近了,那人躬了身子。
秋夜离嗯了一声,这人是他特意安排在上阳宫里的,夏璃对此算是默认了。
“何事?”他语气淡淡,身体却不自觉的往前倾了倾。
暗卫便道,“方才长公主带着几个暗卫连夜出宫了。”
秋夜离皱了下眉头,他边往外走,边问道,“去哪里了?”
暗卫说了一个大致的方向,眨眼功夫,原本还站在走廊上的秋夜离身形一掠,整个人已经掠上了长空,很快化位一个黑点。
负责护卫秋夜离的暗卫立刻跟了过去。
……
黑夜中,秋夜离很快出了皇宫,暗卫指的方向是西面,他几乎一直沿着这个方向追到了城外,都没有看到夏璃的踪影。
他的脚步就慢慢的缓了下来,漆黑的夜色映衬着他的眉眼越发的意味不明。
就在这时,隐匿在周围的暗卫忽然惊呼一声。
秋夜离顺着暗卫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头顶的夜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涌现了大片大片的孔明灯。
每一个孔明灯的上头只写了两个字:囡囡。
黑暗中,秋夜离辨了辨方向,发现升起孔明灯的方向是从城中的方向传来的。
这孔明灯来的莫名其妙,秋夜离眯了眼睛,就像是某种牵引一样,他身体里的蛊虫开始躁动起来。
秋夜离二话不说就往城中的方向掠过去。
……
此刻,夏璃正领着一众暗卫站在帝都城里视野最好,隐蔽性也是最好的客栈里。
是她名下的产业之一。
她负手站在庭院中,四周灯火通明,暗卫们还在不停的扎着孔明灯,一盏一盏的放上天空。
庭院里的樟树兜头罩下来,树影绰约笼罩在夏璃的身上,微风簌簌间,莫名的阴森。
空气中隐约有轻响的声音掠过。
夏璃站在原地没有动,心口的蛊虫却慢慢的动了起来。
不远处的树梢上,秋夜离正隐匿在其中,那张俊美的面孔恰如其分的隐匿在阴影中。
他知道夏璃感觉到自己来了,正如他也能感觉到夏璃在哪里一样。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走出来。
夏璃难得耐下心去等南宫一澈,这个她曾恨到了骨子里的男人。
谁知道,夏璃这一等就等了三天。
今日是中秋,往年都是由长公主和熹贵妃布置的宴会。
可是今年的气氛却是沉重了许多。
长公主生病迟迟未愈,熹贵妃又懒的理会这些,重担便落到了元宸的身上。
太后宠爱元宸,本来也还算正常,可是偏偏不正常的却是,在前一日的时候,太后忽然让安宁也加入了进来。
其余妃嫔不明所以,元宸却是知道的,太后这是在警告自己暗中不要再耍心机。
她的心情顿时如坠谷底。
宴会的时候,皇帝竟也没有出现,这让暗中观望夏璃病情的各种势力都开始在内心揣测起来,长公主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认知让他们的心底都非常高兴。
也许是因着这种气氛,又或者是最近损失都十分惨重,所以无论是敏太妃那边还是珍妃那边,都诡异的安静下来。
前头的宴会过的十分的沉重,长信宫这边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因为事先和秋夜离说好要一起过中秋的夏璃缺席了。
庭院中,秋夜离望着他精心准备的这些膳食,脸色阴沉的厉害。
连带着身边伺候的陆德也是叫苦不迭。
偏偏这个时候,秋夜离抬头看到了满天的孔明灯。
一如之前一样,孔明灯的上头写了囡囡两个字。
若说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孔明灯上头的字要明显苍劲许多。
一看就是男人的笔迹。
秋夜离的脸色更沉了。
陆德也看到了满天的孔明灯,非常没有眼力见儿的感叹了一句,“这是哪家的情郎如今别出心裁啊。”
他的话音一落,只听咔嚓一声,秋夜离握在手里的筷子瞬间断成了两截。
陆德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秋夜离拂袖起身,他面无表情的睇过陆德一眼,“本宫不喜欢太过聒噪的人。”
陆德脸色一窒,秋夜离的身影已经掠向了长空。
——
这一次孔明灯升起的方向是在城外。
夏璃领着几名暗卫赶了过去,内心太过想要知道某些真相的迫切情绪让夏璃将和秋夜离的约定抛在了脑后。
最后到达的地点是在一个竹林。
重重叠叠的树影斑驳交错,竹林并不大,一眼都能看到尽头。
男人挺拔的身影就在前头,背对着夏璃来时的方向。
夏璃顿住脚步,她抬眼看过去,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两人之间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她久久没动。
倒是那道身影先转过身来,稀疏的月光下,南宫一澈那张清俊的面容格外的温柔,“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