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苏母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饭,苏父坐在沙发上,苏冬生则站在楼梯口。张远一下来,苏冬生就开心的说:“姐夫,吃饭了。”
张远一夜未眠,半睡半醒之间都是他的小人儿,回忆小人儿成了张远生命里唯一的事。坐在餐桌前,张远慢慢喝着熬的粘稠的小米粥,苏母在一边唠叨:“小远,昨晚就变天了,说是寒流来了,怕是要下雪。你要走就赶早吧,不是妈不留你,实在是怕下雪,山路不好走。冬生,你姐夫穿的少,别再冻感冒了,楼上有你姐夫的衣服,看有没有棉衣,如果没有,你的给找一件。”
还没等苏冬生说话,苏父开口说:“先让孩子吃饭,吃个饭唠唠叨叨的。”
苏母撇撇嘴,低头喝粥。今日变天了,寒流说来就来,刚刚有了春的意思,还没来得及适应温暖,又一波的寒冷袭来,让刚刚脱下厚重衣服的人们猝不及防。苏家也不知是因为天冷了,还是心冷了,今日的房间似乎也不复往日的温暖。苏父说完,客厅里的气氛骤然下降,只有轻微的喝粥声。沉闷的气氛让人觉得有些压抑,苏冬生悄悄抬头看看父母,又侧脸看看张远,嘴动了动,最终是没有开口。房间里的低气温似乎没有影响到张远,张远低头满怀心事的喝粥,桌上的小菜根本没夹一筷子,张远的心思又回到了小人儿那里。
以前,张远不喜欢喝粥,觉得吃食中就数粥最不实用,做起来要慢慢熬,费时费力费柴火,可是吃的时候一大碗就涨肚子,似乎要把肚皮都能撑破,但是两泡尿就没了,肚子照样饿。所以,张远不喜欢喝粥,那就是有钱人没事折腾下人的法子,让你一天都不闲着,熬点精贵的食材,辛苦几个小时,最终熬出来一小碗所谓的补品,两口喝完。张远觉得吃饭还是顶饱的好,来一碗菜拌面,又好吃又顶饱,要不炒两个菜,闷一锅米饭,也是小康生活了。那时他的小人儿做饭也都是紧着张远的喜好,做着合张远胃口的饭菜。直到有一天,他的小人儿发现张远胃疼。小人儿心疼的眼泪汪汪,自责的说:“都怪我,没有照顾好远哥哥。”
小人儿一时忙的脚不着地,熬粥、拿热水袋、找止痛药。其实张远是第一次疼,以前压根就没疼过,也不是疼的很厉害,张远就是想抱抱他的小人儿,所以有些夸大其词,窝在小小的沙发上,用手捂着肚子,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的小人儿说:“兰兰,别忙了,不太疼,远哥哥逗你呢。”
小人儿可不理他,手里端着水杯拿着药片,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过来说:“远哥哥,把药吃了。”
“不用,不太疼。”
“远哥哥听话,吃了药就不痛了。”
“我不要吃。”
张远孩子似的撒娇,用他幽深的目光看着小人儿。小人儿微微皱起眉头柔声说:“好吧,一会儿再吃药,我熬了粥,喝碗粥再吃药。远哥哥,躺下,我给你揉揉。”
张远就等小人儿这句话呢,马上听话的躺下。小人儿替张远盖好被子,小巧柔软的小手伸进被子里,放在张远的肚子上,轻轻揉着。那小手就跟小猫一样,柔软的让人心动不已。张远的胃瞬间不疼了,但张远不说。张远伸手握住小人儿的手,低声说:“轻点。”
张远是怕累着他的小人儿,他的小人儿却觉得她的远哥哥一定是被自己给揉的更痛了。小人儿着急的说:“是我手太重,隔着衣服不好掌握力度。我伸进去揉好了。”
那只小手直接贴着张远的皮肤,张远瞬间全身火热,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张远抓紧小人儿的手哑声说:“兰兰,不疼了,我饿了。”
小人儿柔声说:“远哥哥,我熬了粥,得等一会儿,粥熬的时间长一点才好吃。要不,我先给你下碗面吃?”
张远黝黑发亮的眼睛看着小人儿,低声说:“那就等一会儿。”
等到小人儿端过来一碗熬的粘稠的小米粥过来时,张远的胃早就不疼了。张远皱着眉头喝粥,原来粥也是好喝的,比张远记忆里的清汤寡水的粥好喝多了。第一次,张远觉得粥原来也挺美味的。从那以后,他的小人儿隔三差五的就熬粥,各种材料,各种营养。他的小人儿说:“远哥哥,粥不是主食,是让你养胃的,不喜欢也要喝。”
张远喝过很多种粥,都是他的小人儿为他精心熬制而成。老喝老喝,张远竟然爱上了粥,仿佛粥就是家的味道。后来,后来他的小人儿不在了,除了苏母偶尔给张远熬粥,这世上不会要有人替张远熬粥了。张远很想再喝一口他的小人儿亲手熬制的粥,有时候想的厉害了,张远就会去酒店,点几个菜,一碗粥。菜是一口不动,粥会一口一口喝完。但味道远不是小人儿的味道,张远喝着很是一般般。这会儿喝着苏母熬的粥,张远从心里也觉得比他的小人儿的略逊一筹。
早餐之后,张远对苏家父母说:“我出去转转,一会儿就下山。”
苏母嘟囔道:“这么冷的天,就不转了。”
苏父则笑着说:“去吧,转转。”
张远知道苏家父母以为他又要去汪红家的老宅子了,所以心里有些不痛快。张远没有解释,张远不想去汪红家的老宅子,他只是想出去转转,看看他和小人儿长大的地方,也许以后就没有时间来了。今天,张远要好好看一眼,看一眼这个满是泪、满是爱、满是记忆的地方。
张远走出院子,慢慢在村子里走着,偶尔碰见熟人,张远连招呼都懒得打,直接旁若无人般从对方眼前走过,目光阴沉冰冷,形销骨立。张远路过自己家的老宅,老宅早就盖成了楼房,准备给苏冬生结婚用。张远慢慢路过,似乎听到了他的小人儿银铃般的笑声。村子里有几颗梨树,是没有主的,结了果子算大家的。有一阵子村子里流行在自家门口种树,许多人家门口不是柳树就是槐树,现在已经长大成材,冬天里的树在寒风中伸展着枯枝。张远边走边看,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他和小人儿的影子,他们去过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小人儿。张远站在学校门口,学校的大铁门换了,不是当年的那个,操场上冷冷清清。这里的学生越来越少,听说明年这里就不收学生了,所有的孩子们都会去山下更好的学校读书,不用像当年,去山下读书还要求人,要么就像张远一样,考高中的时候考上山下的重点高中。教室还是那些,张远的目光掠过当年自己和小人儿所在的教室。张远继续慢慢向前走去,很快到了村口,那棵高大的槐树还在哪里,张远似乎看见他的小人儿站在树下,笑的眼睛弯弯的,张远觉得自己有些眼花了,恍惚之间,他的小人儿伸手抹着眼泪。张远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看过去,树下根本没人。张远心里一痛,慢慢向村外走去。张远一直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直绕到村子的后面。风凛冽的吹过,吹的张远的脸生疼,地上的枯草在张远脚下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有些枯草上覆盖着少许的积雪。张远走到一个山坡上,这里视野极为宽广。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山下繁华的城市一角。张远站在树下,一棵曾经枝繁叶茂的苍天大树,不知什么原因枯死了。张远极目远眺,看不清楚城市的繁华,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里的繁华和热闹。那里高楼林立,商铺鳞次栉比,繁华喧嚣。而张远孤单寂寞清冷,仿佛自己就站在红尘之外,所有的喧嚣都与自己无关,那不是我的,我的只是孤寂。张远抬头仰望着已经死去的树,曾经的繁华早已落幕,即使有,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曾开花,即使开花,又有几人欣赏?你也是孤独寂寞而死的吗?是啊,站在这里,用一生的时间看着山下的繁华喧嚣,看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灯火辉煌,看着自己永生也不能融入的生活,也是寂寞和痛苦的吧?所以你选择了放弃,不再流着泪看,你看累了,看的视觉疲劳,审美疲劳了,你不再觉得它们美好了,你想离开,用自己的枯萎诠释那不真实的繁华。张远此时就有这棵树的感觉,那些再热闹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没有了小人儿的世界,失去了所有繁华;没有了小人儿的春天,苍茫大地一片灰暗;没有了小人儿的夏天,曾经绚烂的花枯萎了;没有了小人儿的秋天,空气中没有了成熟的香味;没有了小人儿的冬天,即使坐在火炉上也感觉不到温暖。这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张远累了,不想再苟活下去。让所有的繁华落尽,让所有的爱恨消弭,让所有的永生停止,只愿他的小人儿在奈何桥上停下匆匆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