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茕起床的时候还太早,天还刚刚放亮,她洗了把脸,没有吃饭,便出了门。
出了门,还在天山。
天山的北方有些极为浓厚的雾气,南方的雾气却很淡,但是郭茕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北方,那个方向有一座庵堂。
“那座庵堂。”
“大雪山庵堂。”
残道庵。
残破的一座庵。
如果要给十大正道宗门定一个排名的话,排在的末尾的不是天山就是残道庵,当然天山的情况比残道庵还是要好一些的,至少没有一位将道庵打残的强敌存在。
郭茕看着残道庵的方向,想起了幼年曾看到过的叔叔。
她现在已经是天一境的武者,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已经不能算是弱了,就是大雪山的残道庵天一境强者肯定也不会有几位。
郭茕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一步许多步。
去大雪山看看。
……
王朝醒来的时候是空旷的,连最熟悉的竹画也不在身边,他感觉周身有些寒冷,然后不自觉往周围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冰冷的石头。
然后他起来了。
雪剑不喜欢王朝,无缘无故的不喜欢,从第一眼见到就不喜欢,同样她不喜欢的还是嵘叔,并且玄机宗天下榜排名第八的嵘叔并非雪剑的对手。
雪剑的脸和她的剑一样冷,但是王朝却不在意,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嗤,强装?”
王朝受不住北方的寒冷,便没在外面待多久,约莫半个时辰就回了石室,而雪剑则是一直盯着他,仔细的观察,当然王朝对此并不知道,天一境巅峰有太多种方法避过一个凡人的感知。
王朝看了看冰冷的石壁,拿出摆摊人送的黄布来看了看,最先看到的是上面最显眼的山海经三个大字。七宝之一山海经早已经下落不明,而这块黄布也足够了不起,只是在王朝手中也不过明珠暗投,王朝只是看了看又给揣回兜里了。
雪剑也看到了那样一块黄布,那样一块崭新而且的确很黄的布,当然她也看到了黄布上面的三个字。
山海经。
那山那海那经。
王朝不知道的是雪剑身上也有一块黄布,一模一样的黄布,上面也有三个大字,只不过不是山海经,而是白帝关。
曾有皇后姓皇甫,名白帝。
如果说千年来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奇女子,那么会有三位。
七百多年前大唐的女帝算是一位。
一百年前的天下无敌的女子东方也算一位。
最后一位肯定就是白帝。
天机宗老人说过若白帝生为男子,当真可为白帝。
先帝沈玺玉说过,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儒家掌门陈老夫子曾说过,若天下女子人人如白帝,心向往之。
白帝是那样的绝世风采,绝代风华。
或许她武力不如东方,不如那个“不知是否为圣”的女子。或许她的权势不如大唐女帝,不如那个“人间占半壁”的女子。但她是白帝。人间只有一个白帝。
雪剑的黄布上面有着白帝关三个字,而这三个字在二十多年代表的就是白帝,就如同皇帝的那块“如朕亲临”的牌子。
白帝关就是白帝的牌子。
雪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陪伴过白帝几年。那时候她的父亲还在,还是那位人人敬仰的天山老祖宗,在江湖上身份地位比之如今的神僧皆空都还要更盛一筹。
她则陪伴在皇后白帝的身边。
被赐予白帝关。
白帝关这三个字自然也是从山海经上拓印下来的。因为有一段时间山海经就在白帝的手里。后来皇帝死了,白帝也死了。
后来山海经也就下落不明了。
雪剑的父亲,那位天山老祖宗,和几十年前的名侠欧阳齐名,被称为南北泰斗。在那个时候天山派声势之浓甚至可以比肩神武山和光远寺。
可是他已经死了,偌大的天山只能让一个女子撑起来,其实雪剑也不想如此。
可是天山是她父亲的天山,也是她的天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她注定要守护的地方,无论她想法如何,这都是压在她肩膀上的担子,也是她不得不承认的责任。
“娘娘……”
她又想起了那位天下女子之楷模的皇后白帝,陪伴在皇后身边的时候是她这一生最开心最高兴最快乐的时候。
白帝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啊。
雪剑笑了。
因为想到那位亦姐亦母的皇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位侍女姐姐,她们都是同样的温柔,当然皇后娘娘更多了一些霸道。
也是呢,敢揪着先帝耳朵的女子哪里会是那般柔柔弱弱。
“咯咯……”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场景,她咯咯笑了起来,仿佛一如当年,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仿佛父亲还在,娘娘还在,那个有点腼腆的皇帝也还在。
“那块黄布,可真黄。”
……
王朝不知道自己偶然一时兴起拿出的黄布会勾起雪剑那么多往事,也不会知道雪剑心中复杂的情绪,他现在只感觉有点冷。
北方天山的雄伟他已经见识到,却有些想念南方的温度,如果还在王府里烤着炉火,那其实也不赖。
竹画给王朝带了碗暖胃的雪耳汤,这里天山的特产,和老母鸡炖起来味道算是一绝,竹画请了天山派里当家的大厨花了两个时辰才炖出来。
王朝心中自然感动,对竹画道:“你也一起吃些吧。”
竹画不点头也不拒绝,只是一直看着王朝,王朝忙的低头喝汤,竹画眸中带笑,公子侍女相敬如宾,别有风味。
那样好的侍女从哪里找?
嵘叔远远的看着这一幕,会心一笑,他曾经也有一个这样的女子陪伴在身边,那个时候他还不是萧王府的家奴,那个时候他也曾是个大少爷。
过了许久,王朝抬头,看向竹画,竖起大拇指道:“汤,好喝。”
竹画灿烂一笑,乱了芳华。
……
沈帝师感觉有点无聊。
刚来天山的时候感觉很新鲜,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所以纵然很冷,他依旧很开心。
后来,就很无聊。
马屁精突然不拍马屁了,沈帝师开始有些不习惯,虽然不习惯,但他把一切都隐藏着,不曾吐露。而陈酒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在天山上被人伺候着,也体验了一把大爷的滋味。毕竟是随着郭茕回来的人,自然被天山派热情的招待。毕竟如今的郭茕又有不同了。
天一境。
方绒马饮,蓝烟波和白铿锵,这四位乃是十恶人之四,皆是地玄境后期,整个天山派能压过他们的地玄境都没有几位。当然那位登高望远的天山派门主可以。
这位门主很强。
虽然未入天一境,也不是半步天一,甚至不是地玄巅峰,只是一个有些可怜的地玄境后期,但是能够作为一派之主,他自然不可能像他表现的这么人畜无害。
纵然真是这样,但凭借着天山派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山水宗门气运,这位宗主借用之下也能拥有天一境威势,甚至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叫做门派底蕴,是一个门派传承的根本。像大雪山中的残道庵就是整个宗门的气运都被人家给一锅端了,纵然宗门中有天一境强者,甚至还有位天人境的老不死存在,但也只能躲在雪山里苟延残喘。
雪剑来到大雪山,来到这座庵堂,去见那个人。
可是却被残道庵的庵主,那位名为怜若的尼姑拦在一道门前。
郭茕看着面前的尼姑,她有不俗的容貌,也有一头长发,但她是残道庵的庵主,而且她也是一位天一境,自从老庵主退位让贤之后她就一直坐在这个位置,很多年。
郭茕今年刚刚踏入天一境。
怜若尼姑却是在十年前踏入天一境,她们之间相差十年,仿佛又不差丝毫。
郭茕的天赋无需怀疑,战斗力也不用怀疑,虽然在那些个高高在上的天人武者、金丹炼气士面前显得有些渺小,但是面对怜若尼姑,她不慌不忙。
“我们需要打一架吗?”郭茕的认真的问,她不想动手,也不怕动手。
怜若尼姑摇了摇头,然后让开了路,因为前面出现了她的师傅,残道庵的老庵主,当然,还有她的丈夫。
老庵主道:“让她进去吧,宗主说了见她。”
郭茕走了进去,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老庵主的身上,同样也不曾留在那位怜若尼姑的丈夫身上。
其实如果要说残道庵和其他尼姑庵最大的不同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庵主可以结亲,因为残道庵……或者说云梦道庵的创始者就是一对夫妻。
残道庵道脉有位宗主,这位宗主自从五十年前一战负伤之后便鲜少出手,但毕竟是位天人。
不同于白村酿酒人那般已经掉境,残道庵宗主依旧处于最巅峰的状态,只是他的命已经不支持他再动几次手了,因为几十年有一人一掌碎了他的武运,致使他几十年只能躲在庵里不见天日。
郭茕见到这位宗主的时候有些心惊,因为他的头发已经白了,脸上也多了皱纹,仿佛老了很多,浑身充斥着离死亡不远的暮气。
“你来了。”这位宗主的声音还很清澈,仿佛一如当年初见时候,郭茕还是少女。
当初他和雪剑同时选择郭茕作为弟子,可惜最后郭茕还是选择了雪剑。
郭茕看着眼前的老人,心生感慨,她的天赋无需质疑,在这个年岁能够踏入天一境便证明当初老人的眼光没有错。
“如果当初不曾见你,不曾来过残道庵,不曾知晓,那我是不是今天不用过来,以后也不用想那么多,做那么多?”郭茕问道。
老人点了点头道:“是的。”
他又道:“可是终究当初我选择了你,终究你还是念我的好,你终究还是过来了,很好。”
“是的。”郭茕点点头。
老人笑了,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壶水来,或许是酒也可能是茶。
“这是什么?”郭茕问道。
“我云梦道庵道脉仅存的气运,喝下它,从此你将和我道庵息息相关,从此有你便有我道庵,同样我们也将是你最有力的后盾,因为我们也已经别无选择。”
云梦道庵在被大敌打的破碎的时候,一派气运也同时被崩散,唯有眼前老人凭借天人境修为强行留下一份,不多,但却已经足够把郭茕和道庵死死的绑在一起。
郭茕伸手接过那一壶气运,仰头喝下。
有滚滚气运不可见,却滔滔如江潮。
残道庵道脉宗主岑遥哈哈大笑。
这个为道庵贡献了一生的男人,在临了的时候终是放下了心中担子,也同时为自己找到了接班人。
而郭茕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