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上次同睡一榻的经验,南进特地买了一些竹子熏香。岳祺泽见他燃香,就问道:“你弄这个干什么?”
“这竹子香清雅淡然,闻之使人清新,用在有火炉的房里,最好不过了!”
“你倒是思虑周全。”南进见他不反对就放心了!房中竹香欲浓,很快就盖过了所有香味。
这两天着急赶路,条件苛刻,两人都没怎睡好。躺在宽大的床上,说不出的惬意。南进道:“这客栈不像客栈,小二不像小二,三哥怎么偏选中了这里?”
随着南进一开口,一股浓烈的蒜味在鼻尖泛滥。岳祺泽不好意思讲破,把头微微朝里,屏住呼吸,有苦说不出。
自己吃蒜没问题,可别人吃就是罪过了!
等气味散了些,他才道:“如云客栈背后主人身份高贵,所收银钱虽比别处高出不少,但住在这里,就等于是给自己找了一层保护。”
“身份高贵?那是谁啊?”
“此人为丰城守将第一人,又为金朝当今国舅,白丞相的嫡子——白鑫明!”
南进知道这人,却没见过,倒是见过他身为皇后的嫡姐,对她并不陌生。
白皇后容貌端正,不怎么得宠,但在宫中的地位稳如泰山。就因为她有一个势力强大的父亲,和一位能征善战的兄弟。
后来,完颜绪宗勾结白丞相篡位成功,白皇后一人侍二帝,皇后之位始终未变。她比完颜绪宗大一轮还多,两人相处也算不错!
这要是放在大宋,御史们都该撞柱而亡了!民间一人一口唾沫,就可以把皇宫淹了,可这在金朝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只听说此人极为阴狠残暴,他开的客栈也能住?”
“再残暴的人也喜欢银子,这地方,他从原主人手中强买过来,接手就能赚钱。”
所以一般人不敢捣乱?“原主人就这么算了?”
“他不同意又能怎么样,与一家老少的性命比起来,这间客栈就微不足道了!”
“沦陷之地,这样的事情不知凡几。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不是人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同意就逮杀了你,连命都保不住,更不要说那些身外之物了!”
听他说的消沉,岳祺泽心里也有同感。身为一个抗敌将领,自己身上不能带有任何消极之气,否则定会影响士气。
“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怎么听到这点事情就把你的勇气都散没了?”
“我是就事论事,自己可从没屈服过。哪怕就剩下我一人,也誓死不改!。”见他说话一直没有把头转过来,南进心里松了口气。
这不屈不挠的性子,才是真实的他。“蝼蚁尚且偷生,没有人想当亡国奴。”
偷生无罪,可它放在其他人身上就不合适了!
大宋最尊贵的人,满心情愿当亡国奴,且是有滋有味,毫无羞耻之心。试问有哪个亡国之君,还能在敌后方与自己的几个妃子生下二十几个子女?
头戴绿云,从之顺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历史长河的耻辱柱上,永占顶端第一位!
南进不想与他争论这个话题,免得会仪态大失。“对了,三哥对那金朝的瑞亲王完颜绪宗可熟悉?”
话音刚落,岳祺泽脑中立刻闪现出一张恣睢骄横的面孔,他转过脸问:“你怎么会说起他?”
“他的残暴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民间早就传遍了!”
岳祺泽沉思了一会,才道:“他在军事上的才能比白鑫明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的名声却不及白鑫明一半。在大家眼中他嗜杀成性,就算是在金人中,他的声望也不高。”
“这人的才华这样好,为何传出的却是声名狼藉呢?好奇怪啊!”
岳祺泽以前还没听别人这样说过他,自己也没有想过,不由反问道:“这不应该?他行事不计后果,所作所为早已掩盖了其本身的才华。”
“当然不应该了,一个真正有才华的人,怎会不知哪样做对自己有利呢?”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故意的?不对,这样做对他没有好处!”
好处不好处的,别人哪能看见。
“他本人出自皇族,接受的教育,自然都是最好的。又加上金朝受大宋影响多时,文化早已渗透,他岂会不知道一个人的名声有多重要。如今传出这样的凶名,他不是故意的,谁又有这个能力做到?”
岳祺泽想审视这话的主人,夜色太暗,只能感受到浓烈的蒜味。那羊排配有蒜蓉,可也没见他吃几块,这偌大的蒜味是从哪来的?
“他所造的杀孽过重,能传出来这样的名声并不稀奇。单就开封一战,他手上就有四万无辜的人命。过路之时,寸草不生,寸命不留!”
这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足见平时不露声色的人心中的恨意了。他都能被完颜绪宗迷惑,不得不说,是他伪装的功力太强了!
“他军事能力过人,要是再加上好名声,你说他的日子还会过得像现在这般肆意称心吗?”
岳祺泽脑中如遭雷击,再不言语。金章宗完颜旻胸有丘壑,把本就崛起的金朝,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倒是没传出弑杀的名声,可他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单他是所有战争的挑起者,就能窥之一二了。
一山难容二虎!
如果南进所言属实,那么完颜绪宗,就值得重新推敲了!
见他似是睡着了,南进也不催促。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想让他对完颜绪宗加强戒备。这人太过狡诈!
“完颜旻登基多年,为人有野心有抱负,本就蒸蒸日上的金朝在他的治理下,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
“先有辽国、北雪国等寂灭,后有我朝的大半江山,足可以说明他是一个睿智的国主。”
“都说天家无父子,完颜旻与完颜绪宗虽是兄弟,却是同父异母。在这之前,他们共有兄弟六人,可老大、老二、老四不是病死就是出了意外,只剩下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老五和一个杀孽过重的老六,三哥觉得这正常吗?”
岳祺泽眼神森冷,一下坐了起来,似要把人看穿,“你到底是什么人?”
南进也跟着坐了起来,黑夜中,彼此能感受对方的体温,此刻异常冰冷。“你是我三哥!”
感觉他的戾气少了些,南进继续道:“金朝的事情,只要有心就能查到。连唐太宗的皇位都是踩着亲人的血得来的,更何况骨子里天生就带残忍的金人?”
“你的意思,瑞亲王要是不露出致命的缺点,完颜旻同样也不会放过他!”岳祺泽没意识到,他已经跟着南进的思路走了!
“瑞亲王的同母二哥完颜继宗从小就慧名远播,怎么会在游河的时候不小心淹死了呢?老金王本来已打算立他为太子,可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人死了。”
“照你这么说又不通了,按照立嫡立长,怎么也是完颜旻。这样一来他的嫌疑不是最大的?”
“最后的结果也不是什么秘密,老四在同年冬天病死,而在这之前完颜旻曾中过毒,您就不觉得蹊跷吗?”
岳祺泽心下惊讶,狠心没有限度啊!“他的毒也不知是真是假?”
“应该是真的,皇家的太医可不是吃素的。”
“不是老四下的?”
“这件事情还真不好说,一窝出来的狼,要找善良的很难!”
“皇家的人都这样?”
“皇家之人对于皇权的执着,就与自身的血液一样不可或缺。为了它,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有什么样的感情不能割舍?”
“说的好像你亲身亲历过似的!”
南进自嘲弯了弯嘴角:“我记忆力好,看过的书多如牛毛。皇家之事,自古就多有避讳,可也不是没有。”
“如果你的猜测属实,瑞亲王就是故意的,这对于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光是我们,这对完颜旻也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年下来,完颜绪的势力早已不可撼动!就算是完颜旻知道,拿他也没有办法,除非他想要金国内战不断,可他没有那么蠢。”
“你的说的不错,他们两人相差二十岁之大。完颜旻已成日落西山之势,而他则是年富力强之时。三哥说完颜绪宗会甘于现状吗?”
“完颜绪宗的母亲可在?”
“给老金王殉葬了!”
“夜深了,咱们先睡吧!”
南进知道过犹不及,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岳祺泽作为一个英明的军事家,不用自己的提醒,他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岳祺泽的睡意被南进的话,驱的无影无踪,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说的要都是真的,那么利用好了,对于大宋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大风倾斜,大雪纷飞,灰蒙蒙的天空伸手可触,很快整个大地就被雪花覆盖,洁净一片。
房中火炉烧的正旺,南进着一身月白色印竹纹锦缎夹袍,坐在圆桌旁正在看书,突然一阵紧促的敲门声响起。他放下书就过去开门道:“三哥回来了、、、”
谁知来人却是一队金兵,他立马改口道:“几位军爷有事吗?”
这就是护身符?住了一天未到,就有敌人找上门来了!
其中一位金兵道:“例行检查!”
“您请!”岳祺泽在三更天的时候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来,难道出什么事了?这群金兵与他可有关系?
南进伸头往外瞄了一眼,只见楼道里、楼梯上都有金兵把守。他们神情严肃,犹如杀神降临。
那些金兵检查的很仔细,连床底都没放过。见没有搜到什么,为首的金兵问道:“这里就住你一个人?”
“还有我三哥!”
“他人呢?”
见他神色明显加重,南进恭敬道:“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这里的驴肉火烧与众不同,就去东大街的铺子买几个回来。军爷您喝点热茶吧,也好暖暖身子!”
说着便要给他们倒水,他挥手道:“不用了,我们走!”
“军爷你们慢走啊!”见他们走后,南进立即戴好帽子,锁好门就走了出去。
不是自己多想,也不知岳祺泽来丰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这会他人不在,金兵又说是例行检查,可那样子分明不像。
南进心里预感不好,这人走之前就商量好了对策。原因一丝不漏不说,还不许自己插手,那他叫自己来干什么?
当从楼上走下来时,就见大厅中出现两个相熟的身影。只半年时间,他们就已经大不相同了。
那天真美好的情感,在他们身上,好似从未发生过。
南进见到他们就意识到要马上离开,可自己已在楼梯中央了,如果此时上去,一定会引起别人注意,那样就更糟了!
自己暴露不打紧,要是把岳祺泽连累了,自己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抵的。不行,不能回去!
见他正和一个金兵说话,南进若无其事的下去了!实际上袖中双手的指甲都扣到掌心了,丝丝的疼痛时时提醒自己要镇定。
关于瑞祥和阿克占松他们,南进心里的感激多过恨意,哪怕他们是金人。也许一开始利用居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怎么可能一直作假呢!
当南进与瑞祥擦肩而过时,他立马转头看了过去,不自信道:“等一下!”南进听到这,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该怎么办啊?
一时间,南进心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办法,可都存在不可估量的后果。就在这时阿克占松跑过来道:“都头,楼上有情况!”
瑞祥听了立马带人去楼上,南进见此也不停留,依旧像原来那样走了出去。等瑞祥出来时,人早不见了,他心里一阵惆怅。
这段时间过得漫长无聊,自己都不知是怎么走到今天的。阿妹一走了之,连一个告别都没有,真是再狠心不过的人了!
那个人的背影与她好像,可他是一个男子,一个汉人男子!
南进出来后不由加快了步伐,却不知被楼上的一双眼睛看的清清楚楚。
雪越下越大,南进来不及找岳祺泽,就转到一个僻静的巷子里,谁知他刚进来,就见巷口走过来一个人。
两双眼睛对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了,雪花吹打在脸上毫无知觉。很快南进就冷静下来了,不过在没猜到他的心意之前是不会开口的。
见南进那陌生中带着惊讶的目光,阿克占松的心受伤了。这人娇娇弱弱,为何心肠却硬如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