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哥是个男子,唱的是小梨园戏,林班主说他天生长了一副旦角脸,就该唱旦角,所以自打来到梨园,唱的都是小旦,林远对此深以为然,除了从刘快嘴那听到一些“自古红颜多薄命”的倾城之容,他是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子能生出如红哥一般的俊秀脸蛋。
红哥这名字也顺应,叫鹿云灿,而所以大家叫他红哥,权是因为他第一次登台唱戏的时候,穿的是一身大红戏袍,上妆之后,一台《扬唱花鼓》将钦州地方的县官迷得那叫一个神魂颠倒,直叫着要纳他作妾,身边成亲有十多年的夫人,阻拦不了,哭囔着就要跳了河去,班主忒得无奈,好说歹说才平息这事,事后,那县官大拍胸脯,“如此红衣佳丽,竟是位小哥,呜呼哀哉!”,索性,“红哥”这名字算流传开来了。
一曲罢了,红哥莲步寸移,施施然的坐到椅子上,端起余温尚存的茶杯抿了一口,扬起袖子轻轻抹了抹额头,看样子是还没从戏里走出来,全然一副柔弱女子的做派。
当然,不仅仅是动作轻柔些,未施粉黛的脸上也让寻常男子看得入迷,狭长的眉宇间一颦一笑都带着梨花带雨的哭诉感,嘴边残存的茉莉茶被纤白的手指拭了去,坐在那里,看着西边渐沉的落日又自怨般的哀叹一声,林远挠头杵在兵器架子旁,饶是这一幕看得许多次,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听班主说了,过两天《买脂粉》那出戏,原定的柳郎在大同赌坊犯了事,班子里找不到合适的人,这就叫你过来了,在台子边听了这么多年的戏,你知道这是哪一回吧?”鹿云灿扬扬茶盖,偏过头问道。
“知道,戏里边男子是个绿林好汉,上元节时候陪着妻子买胭脂,妻子跟官差起了冲,最后被官府双双逮捕入狱那一出吧。”林云稍作思考,随即答道。
“对,就是那出。”鹿云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道,“戏你知道就好,这两天就待在我这,先教你唱唱秦腔,这出是凉王府的戏,马虎不得,不然林班主可是要收了咱俩的赏钱的。”
林远有些为难,唱戏这一出他可不在行,平时就算了,可这回可是在凉王府走戏,到时万一有什么纰漏,林班主就不怕摊上啥事情?
“风火救急,你且来就行,外面的事自然有林班主打理,你怕个什么。”鹿云灿起身拽起林云的手,“这出戏演好了以后就不用擦这些铁疙瘩了,挺好个小娃,怎么就跟铁方子较上劲了呢。”
“来来,我先教你清嗓。”
......
听惯了秦地高腔,淮阳花鼓,林远照葫芦画瓢,两天里把《买脂粉》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也顺心的学了几招舞刀弄枪的起手姿势,糊弄糊弄人还可以,放在外边,杀猪宰狗怕都是不行的。
其间林班主来了一回,看着林远脸上画的花花绿绿的,额头的皱纹难得舒展了一丝,比之以前拿到赏钱,或是谁谁得到一众看官的赞扬不同,这回倒像是母亲看到孩子有了出息一样,林远看着发愣,被鹿云灿踹了一脚,可谓得不偿失。
梨园的院子分东南北三处方院子,东边是班主和其他负责管账,存货的住的地方,南院是红哥和一众戏员排演,住宿吃饭的地方,北院的人没露过几次面,林云呆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次,听班主说,这地方虽然归梨园,可真说起来,里面一切事物都归那“台柱子”管,不仅是她,连带着身边只有遇到大场合才会出现的乐师,丫鬟,在梨园里都是高人一等,上次见到他们时,也是在凉王府里。
在南院呆了两天,林远第一次出门,就坐上了凉王府的锦盖马车,跟红哥和林班主一起,行在队伍的最前面。
中间是那“台柱子”的四人轿子,丫鬟乐师跟在后边,凉王府还特意派了两个带刀侍卫护在两侧,林远靠在窗边,身子随着马车往凉王府驶去,心思却在这两个护卫身上,眼睛总是不自觉的瞄向两人的佩刀。
跟梨园里的戏刀不同,这两把藏在玉珠罗列的刀鞘的佩刀,可是货真价实的好家伙,传言凉王好武,府上侍卫的佩刀也都是吹毛立断,见血封喉的上好利刃,林远边看边寻思,什么时候,他也能拥有这样一把好宝贝。
知晓林远的德性,林班主见了也没有反应,拿着墨笔在纸上不知画些什么,鹿云灿哼了一声,他平日就不喜欢刀枪剑戟,见别人喜欢,心里也不舒服。
一路平畅,车队停在凉王府门前时,日头刚好西沉,炎热已过。
众人拾掇好家伙式,林班主跟管事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一众进了凉王府大门,那两个侍卫跟管事诺了一声,朝着府深处复命去,林云眼见着两人没了身影,撇撇嘴,跟上前面的红哥,来到后院,开始上妆。
大兴国有个宇文皇,“皇”这字却不是本字,后人称颂其丰功伟绩,便将原本的“辰”字改成了“皇”。世人皆称,这宇文辰是“策算无遗漏,乃成人上人”,不然,怎么能从一个小小的起义团队长变成一个前后五百年不可再遇的开国先人?三年争泾河,十年统帝都,都说宇文家前世定是侍奉了无量佛祖,方才在今世雄霸整个中州。
宇文皇可谓大凉国立国第一人,不过在他百年之后,这偌大的中州大凉国中,除却国姓宇文家,便又有了被百姓戏称的“国姓第二”的梁家人。
此间大凉府便是梁家家主梁荣所住,作为宇文辰征战四方,开疆立国时的赤胆将军,在宇文辰百年之后,这位大凉王自然而然被盖上一顶“功高欺主”的帽子,民间传言,梁荣作为宇文辰的义弟,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如今堂堂宇文皇仙逝而去,大凉王岂不是就剩下万人之上?
听腻了朝堂上的闲言碎语,打算独善其身的大凉王在某日早朝上,被人搀着走进“辰皇殿”中,颤抖着双手跟新皇哭诉,说人已年迈,实在心力不足,不能为国再战,恳请一道告老圣旨。新皇满心欢喜,应允了大凉王的请求,毕竟作为新皇,定然不想有一个如此“劳苦功高”的臣子侍奉左右。
收了上交的半枚兵符,赏了黄金万两,百里封地后,大凉王便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闲散王爷。
远离了俗世纷扰的朝堂,“身患重疾”的大凉王奇迹一般的神气过来,每日就只享受儿孙绕膝,养神听戏,当真成了一方神仙一般的人物,那顶“功高便欺主”的帽子,也不觉中再无人提及。
当然,大凉王虽再无实权,可还是大兴国一等一的大人物,光说这大凉王府,便是“大凉城墙长十里,王府后院占三分。”,在所辖封地中,闲云野鹤般的大凉王可是皇帝一样的存在,不然,可对不起先皇独独赏赐的大兴国唯一异姓王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