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面有万千感慨捎带着还有些畏惧的林远禁不住秦朝慕一苇芦草入湖般的轻描淡写,好生羡慕道:“秦姐果然是绝顶高手。”
“‘绝顶’肯定是没有,但是高手却能称得,这世间有太多只消几招就可将我手里银丝断了的人在,那些人才配得上绝顶二字。”秦朝慕摇头轻叹,伸手将一段一直藏在袖中,只有出门走戏时才会显露的银丝扯出一头,玉指饶了一圈,悠悠说道:“这银丝不比寻常兵器,若是能找到比它还韧的金丝,与人耍来,勉强能顶上半个‘绝’字。”
眼见秦朝慕绕在指尖的银丝,林远想要伸手去摸,秦朝慕却一把将这小段银丝又收回袖口,盈盈一笑道:“不能碰,会伤了你的。”
林远撇撇嘴,人道是君子用剑,狂人用刀,再不济也还有斧钺钩叉,长枪留马,跟人交手用丝线的还是头一遭见,这玩意儿绵软无力,能有怎个用法?若是从背后偷袭还好,缠在脖子上一使劲就能把气憋住,不对,那还不如用铁链,更吃劲不是?
没见过秦朝慕一截银丝,伤了山坳寨子里二十几条人命的林远是打心眼里对这不知道算不算兵器的银丝没有好感,在他这个连‘手’算不上的人看来,只有刀剑方才是正统走江湖的家伙。
没啥眼界的林远对银丝兴致缺缺,又想到别处问道:“秦姐,那明日到了南林县,要唱哪出,我能帮上忙么?”
秦朝慕还是摇头。
“那你们要做什么事,杀什么人总该知会我一声吧,不然说错了话,再扰了你们正事。”林远不甘心问道。
“要杀的就是要听戏的秦家人,叫什么班主没有告诉,只晓得有传言秦家两父子为富不仁,鱼肉乡里,招了百姓恨去,这不,一堆祸事传到了大东家那里,这才定了决意要除了他们。”
林远了然点头,暗道这果然是劫富济贫的勾当。
心满意足的知晓了这回走戏目的的林远回到屋子里安心了许多,睡不着觉的功夫叫了刚刚蔫头领自己进门的小二,要了一壶客栈里边最便宜的山梨酒,半碟切丝牛肉。坐在桌子前边,只感觉自己也是个混迹江湖,行侠仗义的少年英才,学着书里边那些英雄好汉,举杯便就是满饮,但想借着酒劲吟出几首传世诗句的念头却是打消了,盖引因肚子里墨水忒得有限,只能无趣的收了这个心思。
大开大合的诗句是没有的,撑不住酒劲昏昏入睡的小喽啰倒是有一个,床上,林远杯酒入腹就涨红了脸,简直比寻常的孩童都不如,睡梦时,时而嗤笑喃喃呓语道:“等小爷喝过这杯酒,剁了你个杀千刀的狗贼,嘿嘿......嗝......”
第二日,等勉强能算作宿醉的林远揉着发胀的脑袋醒来时,已经快到晌午,路宝和秦朝慕早就退了房间来到他这屋,坐在桌边,梳洗精细的秦朝慕要了盘素口的桂子酥,不紧不慢的小口吃着,一脸懊恼的路宝则拿着账本在旁边写写画画,一只手腾出空,拿的是碟子里昨夜一口没动的牛肉丝。
林远也坐过来,倒了杯凉茶喝了后感觉原本疼得只想撞墙的脑袋稍稍清明了些,抻头向路宝问道:“宝哥,你这是写什么呢,是今日的行动计划么?”
路宝愤愤道:“什么计划,现在过了晌午,这店主不让多住,无奈我只能多付一日的房钱,这不我要算算这多住了一日的客栈,酒钱,还有肉钱一共花了多少银子,回去好跟班主汇告,天杀的,也不知道班主会不会把这些算在我的头上。”
林远缩头嘿嘿一笑,伸手去拿牛肉,被不知道有多高武功的路宝一把拍掉,怒道:“没你的份。”
秦朝慕吃完了三块有两指宽窄的桂子酥,起身招呼二人离开,道:“这就走吧,南林那边人应该都到了,去的晚了,容易让人起疑。”
路宝,林远二人点头,林远收拾了行礼,几人便就出发了。
新城镇距南林县不远,只有不到七十里的路程,路宝一路扬鞭,不到一个时辰后,就看见早早守在界石边上的秦家人。
为首是一身穿锦服青年,身后站着两排奴仆,旁边是一顶四人抬得华盖红轿,林远几人到了近前,锦服青年先是跟驾车路宝一阵好言相与,随后看到了带着白纱幂篱,身段堪比青楼花魁的秦朝慕,立即甩了路宝,故作儒雅公子模样的将她请上轿子,林远和路宝驾着马车行在队伍最后边,那几位跟在青年身后的奴仆也不过来帮着提装了戏服的箱子,摆着的臭脸比他们的主人还要入木三分。
人家请的是梨园台柱子,自然不会太费心注意后边这两人,跟刚到的路宝唏嘘一番,也是生意人故有的习惯,林远没有在意,反正见识了秦朝慕只身屠匪的壮举,在他眼里,这故作姿态,富庶秦家的唯一继承人跟将死之人没什么区别。
不知从何时起,林远已经完全接受了梨园这一变故,戏入人生,还真学会了几招秦朝慕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样。
这两日只觉得自己初入江湖的林远在路上问过路宝他们所说的梨园大东家是何方神圣,可路宝故作神秘的饶了个弯子,只说了“秋意”两字,林远不明所以,见秦朝慕也没意思要说,便就这样过去了。亲眼见识秦朝慕和路宝今日会如何走戏,才是他现在最为关切的。
进了秦家大门,林远方才知道这位为富不仁的秦家到底是有多富,府主人不过是作糕点生意的秦家府院比之整个梨园还要大上三圈,中间飞檐庭栏的粘木红楼足足建了六层,底下遍布假石秀荷的锦鲤池子估摸比烟雨楼大厅也得大上一圈,其他小院里的珍木异草更不用说,连其中的过道都是青瓦玉石铺成的,品种又会差到哪里呢?
林远有些震惊,大凉王府他是去过的,虽然只在前院和侧边的后院转悠过,可梁荣乃是堂堂异姓王,一个县城的生意人的府院竟能跟凉王府一角相提并论,可见这秦家真真是抽尽了南林百姓的浑身血汗,若是他再有官职在身,说不得还要如何为祸一方。
跟藏不住心事暗骂秦家土豪劣绅的林远不同,路宝走在前面跟同样身穿黑色锦绸的管家笑呵呵的混插打诨,几步道的功夫是有说有笑,颇有股相见恨晚的意思。
另一边,秦朝慕跟那锦服青年一路同行,可不管这南林县最上等人的秦合如何妙语连珠,暗里称赞,秦朝慕都是不失礼数的盈盈一笑。虽还没真正的看到幂篱后边是一张如何倾城的容颜,单凭这位梨园有名戏子身上的馥郁桂兰香气和口中的吴侬软语,就让玩腻了南林县城里上等花魁的秦公子欲罢不能,心里直道,这女子定是个落尘仙子,比家中那些庸脂俗粉可强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