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保护是人类生存之根本,人类在极端恶劣的心理环境下会产生自我保护,而人格分裂即是自我保护的手段之一。
——摘自《白灵玉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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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纷飞雪,撒满多少不夜城。
已是夜晚11点,武阳市的街道上依然闪烁着各色霓虹灯,犹如一个浓妆淡抹的妩媚女子,让人看了迷醉。
今夜是2018年的平安夜,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各大商场通宵营业,做着年度最大优惠活动。
城市中央坐落着九幽国内一家顶级七星级酒店,卡特蒙罗酒店。酒店共有34层楼,顶层是一个旋转自助餐厅,坐在里面可以360度俯瞰到武阳市最美丽的夜景。
此时的餐厅内人满为患,客人大多是一些不那么年轻的情侣,毕竟多数年轻人还是难以负担的起这里的消费。不过,也能在这里看到一些青春貌美的女子,但她们身旁坐着的都是一些中老年男人。
餐厅里响起了一首轻柔的舞曲,几块悬挂的大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支独舞。
画面里,一个高挑女孩在黑暗中舒展着身躯,而她仿佛就是整个黑暗背景中唯一的光亮,她的柔美与孤傲只会让其他舞者感到自惭形秽,所以,任何点缀或者伴舞都会显得多余。
这名跳舞的女孩名叫马莎,是九幽国宝级的舞者,现年18岁就已多次登上春晚的舞台,完美的长相与身姿让她成为了无数九幽男儿的梦中情人。
“喂,服务员,给我来份三文鱼。”
一道略显不悦的声音惊醒了餐厅服务员周江,周江连忙将目光从那动人舞姿中挪开,回到了现实。他用歉意的目光看向身前的顾客,平复了下心情后又快刀切起桌上一条新鲜三文鱼。
……
目送顾客离开后,周江长出一口气,转眼再次看向大屏幕时,里面已插播起其它节目。
“嘿嘿,江哥,你又跑神了吧,可千万别让吴经理看见,不然你又得扣工资了。”周江隔壁餐台后,一名样貌同样俊朗的青年服务员挪揄道。
听完这话,周江又是一阵脸红,他迷恋马莎,但也明白自己就是一只“癞蛤蟆”。
只有高中文凭的周江混到七星级酒店当一名厨师已经很满足,为此他还苦学了一段时间英语。周江并非是因为成绩差才辍学,他出生在武阳市周边的一个农村家庭,父亲早年在工地上打工发生意外不治身亡,是母亲把他和他弟弟周海一手带大。周江到了18岁时,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本已考上大学的他毅然选择了放弃学业,开始打工赚钱。
来到武阳市已经六年,周江干过工地,也在火锅店做过配菜员,后来与工友一起应聘卡特蒙罗酒店服务员,因为身材样貌还算顺眼,又懂英语,便被破格选上,而他的工友却因皮肤太黑被拒绝……
这些年来,最让周江感到骄傲的是弟弟周海。周江打工供应着弟弟上学,而弟弟也很争气,考上了九幽国内的顶尖大学,武阳大学。周海现在已经读到大四,还有半年就要毕业,未来一片光明。
正在与周江谈话的同事名叫王壮,外地来的打工仔,在夜总会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也应聘到了这里。
周江今年24岁,而王壮与他弟弟周海年龄相仿,都只21岁,于是乎,王壮一直管周江为“江哥”。
“喂,江哥,一会儿下班了,我们再去楼顶找鲍里斯玩玩斗地主?”王壮眼中充满了期待。
酒店的楼顶也被精心设计过,有游泳池,有景观带,还有一家甜品店,而法国人鲍里斯就是这家甜品店的一名糕点师。
周江听完轻笑一声,“和你们玩斗地主没意思,他一个新手,你水平又太差,不都是给我送钱嘛。”
“你要觉得赢钱没意思,咱们偷吃几块马卡龙也行啊。他娘的,鲍里斯做的那玩意68元一个,一口就吃没了,买一盒都得上千了,咱们不吃白不吃。”
说到马卡龙,周江眼前又是一亮。那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味道口感与超市里几十块钱一盒的简直是天壤之别。酒店顶楼的甜品店每次都会将放了两天以上的马卡龙扔掉,而周江和鲍里斯混熟后,常常会会向他索要这些即将“过期”的点心。
周江的工作虽然只是切三文鱼,但勉强也算得上是一名厨子,时常会和鲍里斯在一起开会。鲍里斯年龄也不大,今年29岁,但来到九幽已有十年,现已操得一口流利的汉语。
周江对外面的世界很向往,常会找酒店的老外们聊天,一是练练口语,二是了解一下国外的风土人情。王壮喜欢收集客人喝剩下的美酒,同种酒攒够一瓶后,再用空酒瓶装起来,看着就和新的一样。周江王壮和那些老外们在一起喝过几次九幽白酒后也算混的熟络,闲暇时会一起打打牌唱唱歌。最近这段时间里,鲍里斯迷上了九幽的“斗地主”,一有机会就约上周江王壮。
周江被王壮说的心里痒痒,可是看了眼餐厅里满满当当的客人,他又叹了口气,“今天还不知道要加班到什么时候,看这情况,不到两点是下不了班了。”
“不要紧,明天白天我们又不上班,玩到个天亮我们再回去。再说,人家鲍里斯今天是过年呢,他的亲人又不在这边,我们做朋友的总要陪陪他吧。”王壮似乎找到了一个充分理由。
周江想了想道,“行吧,听你的。”
……
很快,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餐厅内立马传来几道女孩兴奋的尖叫声,因为她们都收到了昂贵的圣诞礼物。
“嗨,真是不公平啊!你看,那些女孩们就是因为长得漂亮,就有老男人们愿意为她们花钱。我长这么帅,咋就没个老娘们给我送礼物呢?”王壮边说边摇着脑袋。
“去你的。”周江笑骂道。
“诶,你快看,看到那个女孩收到的包没?我上次在隔壁商场看到过,标价17万,还不打折呢!”王壮身体未动,只是眼神飘到餐厅的一角。
周江听的一顿咋舌,努力压低声音,“这么贵!这我得干上两年多,还要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啊!”
“你再看那边,那只手表得30万啊!隔这么远我都感受到了表盘上钻石的光芒。”
“我去,那不会是一辆BMW的车钥匙吧?”
……
12点过后,餐厅里的客人陆续离去,男人们掏出了楼下的房卡,女孩们带着心爱的礼物,大家都满心欢喜的感激着这么一个原本不属于九幽的节日。
到了凌晨两点,餐厅里已不见一名客人,经理在门口挂上“停止营业”的招牌后,周江王壮迅速收拾好餐台,回到工作间换了身衣裳就朝楼顶跑去。
到了楼顶,四处已是白茫茫一片,周江看着这漫天大雪忍不住大叫一声,“下雪啦!”
而王壮却将目光转向了楼顶的一角,那里隐隐见得有些火光。
“咦,那不是鲍里斯吗,他在干嘛?”
周江也顺着王壮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楼顶女儿墙的拐角处,一名身穿白色厨师服的老外正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们烧着什么东西。
两人连忙跑去,走到跟前一看,哭笑不得。
“喂!鲍里斯,你在圣诞节烧什么黄纸啊。”
王壮一声大喝显然惊着了鲍里斯,只见这位高个老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待到回头看清两人后,脸上惊恐的表情才放松下来。
鲍里斯连忙拍着自己的胸口,站起身来,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碰见鬼了呢。”
“什么鬼不鬼的啊,你大半夜的烧纸才叫吓人好不好。再说,你一个老外怎么也搞起九幽的传统了。”
鲍里斯将手中最后一沓黄纸放进了地上一个铁锅里,看着锅内燃烧着的火焰,他的思绪一下飘到了多年之前。
“这件事我还没有和你们讲过。十年前,我刚来到这里上班不久,那天也是平安夜,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一名九幽男子到我这里买了一盒马卡龙。不过,买完之后,他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在了这边的女儿墙上看着楼下的风景。我想跑过去提醒他这样很危险,但又怕声音太大吓着他,于是,我就准备远远的喊一句。但是,我还没有喊出口,一阵狂风刮去,就见到他直直的从楼上掉了下去。
这名九幽男子意外坠楼身亡,后来,警察找我了解情况时我才知道,这人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他是一名科学家,三十多岁就取得了许多成就,新闻上甚至说,他的死是整个人类的一大损失。
那时我还是一名学徒,酒店董事长让我的师傅每年在他的祭日时都给他烧些纸,现在,师傅退休了,这份活交给我来做了。”
周江听完仰头想了想,“我好像听其他同事说过,当年这事貌似还挺轰动的,据说酒店也为此也捐出去不少钱。”
鲍里斯点点头,正要接下去时,一旁的王壮有些不耐烦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说它作甚,走,我们打牌去。”
鲍里斯愣了愣,看了眼脚下烧尽的黄纸,也不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的端起一整锅纸灰后,便随二人朝着甜品店走去。
……
甜品店内很暖和,门口同样挂上了打烊的招牌。三人很快便围坐在一个圆形桌子旁,拿出了一副崭新的扑克牌打起了斗地主,以此度过平安夜。
大家很快进入状态,在一次次洗牌声中,时间缓缓流走。
周江一边赢着钱,一边吃着天亮就“过期”的马卡龙,心中感到十分满足。
不知不觉就已到了凌晨六点,王壮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掏出一看,原来是自己定的闹钟,“哈欠……不行了,有点困了,咱们散了吧。嗨!又输了一晚上,我说江哥,要是打斗地主有比赛,你一定回回拿冠军。”
鲍里斯也是摇头苦笑,“江,你的确是厉害!这些天我和别人玩斗地主都是赢多输少,就是和你玩从来没赢过。”
周江得意的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看着面前的一堆零钱,少说也有个几百块,全装进口袋后,他又在身上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忘在了员工室。
酒店要求员工工作时禁止使用手机,所以周江一上班时就会将手机放进员工室的储物格里。
“我得先下去拿下手机,你们先回吧。”说完,周江便起身离开。
回到员工室时,上早班的同事已在换衣服,周江打开自己的储物格,拿出手机刚一开机就听见短信声疯狂的响起。
定眼一看,短信全是漏话提醒,而且是同一人打来的。这个熟悉的号码正是弟弟周海的,周江心中立马升起不好的预感,大半夜的打电话又这么着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正要回拨时,电话铃声又响了,还是弟弟的来电。周江连忙接起电话,没来得及问话就听见电话那头周海略带哭腔的声音。
“哥,不好了,妈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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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周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的医院,坐在的士上,他一边和弟弟通话,一边催促着的士司机开快些。
弟弟在电话里讲的不是太清楚,周江只知道母亲在昨天傍晚忽然晕倒,是姨妈打了120将母亲送到了镇上了的医院,可镇上医院检查后又说治不了,于是连夜又送来了武阳市济和医院。
凌晨时分,济和医院的医生已对母亲进行了紧急手术,而母亲目前仍在ICU(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
济和医院是武阳大学的附属医院,也是整个中州地区最好的一家三甲医院。周江终于赶在早上7点前与弟弟还有姨妈在医生办公室里见面。
主治医生是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他指着一张核磁共振成像图说道:“患者脑部脑干处长有恶性肿瘤,肿瘤的大小超过5厘米,因肿瘤压迫脑干出血导致患者昏迷,我们已紧急进行了脑引流和气管切开术,目前只能暂时维持患者生命特征。”
“那现在该怎么办?要进行手术切除肿瘤吗?”周江慌忙问道。
医生摇摇头,“以往来说,我们会实施咖玛刀手术切除患者脑干肿瘤,但肿瘤超过3厘米后就再难以实施该项手术。”
“为什么?超过3厘米了就切不掉了吗?”周江继续问道。
“不是切不掉,是切掉后患者的存活几率也渺茫。人的心跳、呼吸、消化等重要生理功能都和脑干有关,如果强行切除,术后患者会有很大几率会丧失呼吸功能,死亡率极高。”
“那,那还有别的治疗方法吗?”周江的心情已沉到谷底,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色,但他的双眼依旧紧紧盯着医生,想要看到一丝希望。
然而,医生的回答再次给了周江沉重的打击,“之前已经和你的家人说过,患者这种情况已经无法救治,能不能醒过来也得看她自己了。”
周江听完这话终于绷不住了,他隔着桌子一把抓住医生的双手,“医生,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治好我妈,我妈不能死,我妈不能死啊……”
泪水不自主的流下,周江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医生的双手就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敢松开。
周海想要拉开哥哥却怎么也拉不开,一旁的姨妈也在暗自抹着眼泪。
原本对未来充满向往的周江一下坠入了深渊之中,母亲一手将他和弟弟拉扯大,他从小便想着以后要如何回报母亲。现在,自己能赚钱了,弟弟也在名牌大学念书,前途无量。眼看好日子就要来到,可为何老天又给自己一家人开了这么残忍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