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移开了挡在眼前的树枝,前头便是青莲池了,曾经常来的地方,如今再见,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沿着九曲回肠的石廊进了碧水亭中,亭子里的柱子及美人靠都有些掉漆,雕花彩绘也不复往日鲜丽,想起曾在这里下棋、观景、练功……一幕幕回荡在眼前,却都只是泡影,也是对她的讽刺。
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不是吗?
桂嬷嬷掏出帕子替她扫去了美人靠上的灰尘,夏雪儿却并未坐下,而是双膝跪了上去,手扶上美人靠的栏杆,面朝青莲池,眼底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现如今已经是五月底,池中荷叶茂盛,满池一个接一个的圆盘挤挤攘攘,倒成了这安国侯府之中最热闹的所在。荷叶之间稀稀疏疏有几支花苞探出脑袋,无一绽放,只是赏景之人再无了往日的心境,在美也是白搭。
桂嬷嬷知她心中郁结,因此也就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亭子外,只在这远远的候着,不做打扰。
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遂转身看去,来人竟是齐王殿下,惊诧之余正欲行礼问安,却是被他一个手势给制止了,甚至还示意她不准出声。她点头应下了,转头看自家小姐并未有半分察觉,也就无奈的退了下去,毕竟这事迟早都会面对,既不容她逃避,她也逃避不了。
且随它去吧。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听见有人吟诗,夏雪儿瞬间回神,却是没有立即起身,她已然知道来人是谁,虽已经许久不曾听见过他的声音,但又怎会忘记?
刚跨脚进夏府之时她便说过,鸟儿都知道她回来了,离其余人知道也就不远了。
“果真如此,很快。”
轻声念叨了一句,嘴边微微的一笑,眼里闪过一抹漠然,随后缓缓的转过身子,站起来行以一礼。
“民女见过齐王殿下,殿下金安。”
沐轩龙一挑眉,往日她都是自称“臣女”,今日说的却是“民女”,到底是心中有怨气的。
并未急着让她平身,只环顾了这小亭子一眼,随后于亭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了下去,也不管那上边落了多上灰尘。
待坐下许久之后,他才又看了她仍旧望不见面容的低头半蹲着的身子问道:
“你就如此不想嫁与本王?”
说到底,他心里也是有怨念的。
沐轩龙的语气很是凌厉,让人听后有种不寒而栗的忌惮,可夏雪儿早已经心如死灰,自是不会有半分害怕的感觉。
她如今只是罪臣之女,是这一切祸端的点火人,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世间想嫁齐王殿下的女子千千万,却唯独不包括我夏雪儿。”
真是个刚强不阿的女子!
亲耳听她说出不想嫁他的话,沐轩龙心中的那股怨气演变成了怒气,正蹭蹭蹭的往上烧,放于膝上的手也捏紧成拳,手背的青筋鼓起,若是此刻有一只杯子于他掌中,想必早已经粉身碎骨了。
只是他心中一直在抑制着这股怒气,告诉自己,他不能愤怒,他也不该愤怒,有情绪代表着在乎,可他不在乎她,他上书求皇上赐婚也只是想要她的权而已!
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他要的不是她的人,而是至尊皇位!
半晌之后,方才听见他戏虐中又有些羞辱意味的声音:“抬起头来,让本王好好看看你那张该死的脸!”
夏雪儿顺从的抬了头,凌厉的目光正视他的双眼,嘴角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却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皮笑肉不笑,甚至有些讽刺的意味!
沐轩龙有一瞬间的惊诧,他在那目光里看不见往日的一点点灵动,只如一潭死水,再击不起任何波澜!
可当目光有双眸移向那张日思夜想的脸的时候,心,却是更加震动了!
那还是她吗?
曾经有如无暇的白玉般细腻柔润的肌肤,此刻却像是经历了数千的风吹雨打的折磨,不仅不再肤若凝脂、吹弹可破,甚至消瘦得有些可怕!
眼窝更深了些,眼睛更大了些,鼻梁更高了些,颧骨也如小山包一般突出,只一个巴掌便能轻轻松松的覆盖住。
方才看背影只觉得她身形消瘦了许多,现在看了正脸才知她这四个月来受了多少苦!
真就那么的厌恶他吗?宁愿受尽磨难,也不愿意成为他的王妃?!
心里痛,嘴上也就不留情了。
“看来这张四处勾引人的俏脸是毁了,那也好,省得嫁进王府之后招蜂引蝶!”
夏雪儿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并未答话,也并未因为他对她的羞辱而有一丝丝一毫毫的愤怒之感,平静的有如一潭死水。
沐轩龙讨厌这样子镇定自若的夏雪儿,虽然她一直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从前的她对他还有几分感觉,若是换做从前,听了这话,她必然是不会如此忍气吞声的,早就用她的伶牙俐齿回击了,可现如今,算是真的没有任何波澜了。
沐轩龙伸出右手,猛地勾起夏雪儿的下巴,她有些吃痛,却仍笑着,波澜不惊的笑着。四目相对,一个是尖刀般凌厉,一个宛若冰块般冷漠,沐轩龙越看越厌恶,不是厌恶夏雪儿,而是厌恶她的眼神,她让他看到自己的在乎,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她让她明白其实她才是王!
“好好在家待嫁吧,我的王妃!”
一字一顿,说罢,恨恨的甩开了她的脸颊,终于逃离了她的目光,起身便走。
“谢谢你。”
在他即将走出碧水亭之时,夏雪儿还是说出了这一句话。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他与孙贵妃求了情,皇帝才给了安国侯府一个机会。
尽管厌恶至极,可该谢的,还是得谢,这是她的原则。
“什么?”沐轩龙有些惊诧,停住了脚步,待反应过来之后,方才说道:“如果你指的是求情一事,那么不用谢,我也不是为了你才如此做的。”
夏雪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与他,自相识之日起本就是互相利用,谁也不曾为了谁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