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一声脆响,一根被压断了的枯枝带着厚重的积雪砸落到地面上。
被惊醒了的李复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抬头看看天,浑黄带红的太阳正被厚厚的云彩压着往西边沉去。
现在李复只要一有暇,便找个人少的地方,偷偷地修习起长生咒的功法来。每天一点一丝地将丹田之中李绍宏打入的阴寒真气,渐渐地化为自己的功力,虽然进度慢了些,但水滴石穿,只要再加以时日必定能将其全部消化融汇。
但这长生咒修习起来有个特别恼人头疼的地方,就是不知不觉中就会睡过头去。
这不,本来想着午休时分找个寂静地儿盹个半个时辰,岂料几个小周天的运功下来,再睁眼已经是落日时分了。
一想到今天睡过了头,手里的杂活没干完,李复一下子就头大了。因为他现在没拜入正一门下,算是暂时借住,只能靠给观里些杂活赚点伙食费用,还得在里面省吃俭用地扣出些来给那自号“睡仙人”的老头买酒喝。
果然是半文钱难倒英雄汉!
李复长叹一声,抄起身边的破柴刀,往一旁的枯树不情愿地挪去。
......
正一观,内堂。
和那天一样,檀香、茶香盘梁上,熏烟、热气旋柱走。
只是,今天没有客人,在座的都是自己人。
上首正中的位置空着。
下首两排,右边坐着郑凌起,左边坐着两个年纪和服饰都与其相仿的道人。
左边靠前的一个,四十出头,头发略略有些花白,比郑凌起要胖上不少,就连相貌也比他显得更为老成。
只见这胖道人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掸了掸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慢悠悠地说道:
“二师兄,最近观里的事务可忙?”
用茶盖边撇着茶叶,郑凌起抬眼看了看对面,又垂下眼去看着那碧绿浮青的茶水:
“还好。三师弟有心了。”
这被郑凌起称作三师弟的,正是龙虎山正一教瞿衡之的第三位徒弟——李凌青。
李凌青又抿了口茶,还是慢条斯理地说道:
“那观中弟子的功课?”
“还好。”
“那四殿的信众香火?”
“还好。”
“那......”
“砰!”
左排靠后的那位稍瘦的道人终于忍不住了,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磕在了桌几上,脸色急得通红地抢白道:
“三师兄,你能不能说快点!听着都快急死人了!”
那圆脸的李凌青抬手虚按了一下,还是慢悠悠地说道:
“四师弟,稍安勿躁。老子有曰‘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以动之徐生’?不急,不急。”
“三师兄,你——”
这四师弟自然就是瞿衡之的四弟子,王凌萍了。虽然名气是师兄弟四人中最秀气的,可脾气却恰恰是四人中最急躁火爆的。
王凌萍被堵得气鼓鼓地把刚放下的茶渣又拿起,猛地灌了一大口,却被烫得龇牙咧嘴直吐舌头。
“哈哈哈!老四啊,都一把年纪了,你还是改不了这急猴子的性格啊。”
郑凌起憋不住了,手指点着王凌萍,笑了起来,
“说吧。今天过来找我有什么事?总不会是过来蹭茶的吧?”
李凌青按住了又想起身抢白的王凌萍,稍微前倾了身体,对着郑凌起说道:
“二师兄,其实我们是想来问问,这掌门的事......打算怎么个解决法?”
“嗯?”
郑凌起鼻中轻轻一哼,李凌青那本来就慢的语速,就又缓了三拍:
“你看大师兄蒙难已经过去个把月了,这正式的掌门之位还没定下来,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
“应该什么?”
“我们的意思是,这掌门之位嘛,咱们龙虎山从来都不是论资排辈的,而是有德有能者居之,所以......”
“你的意思是,我无德无能咯?”
郑凌起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二人。
“诶,不是!二师兄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
李凌青抬起袖子印了印额头根本不存在的细汗,缓缓地答道。
“三师兄,你先歇会!”
一旁的王凌萍实在忍不下去了,等嘴上烫起的疼感一消,也顾不得对方反对,抢过话头说道,
“二师兄,是这么着,当年大师兄是打小就跟着师父修行长大的,他入门早,武功好。他当掌门,咱们服气!但我们三个,都是孤儿,而且还是同一天被师父捡回来的,只是按年纪大小才分了个二三四。如果就因为这个,你排前头就理所当然地当了掌门,咱俩不服气!”
“呵,原来是为了这个。”
郑凌起轻轻一哂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一早就知道你俩对我这个暂代掌门不服了,如此也好,把话都说开了。要怎样选你们才服气?要不咱们像小时候那样,再打一架?”
“不不不!”
这回李凌青倒是答得够快了,
“咱们都是为人师表的人了,怎么还能跟以前小时候那样打打杀杀的呢。动手伤和气,伤和气。再说了,都打了几十年了,谁有多少斤两这不都一清二楚的嘛。你说是不是?”
“那你们有什么主意?”
郑凌起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问道。
李凌青递了个眼神给王凌萍,后者会过意来,探前说道:
“我有个主意,不如我们......”
......
“诶,你听说了吗?”
李复一进门,就被胖乎乎的清德从背后猛得拍了一巴掌。
“听说什么?”
把肩上的柴卸下,李复装作被拍得很疼的样子,一边揉着背,一边应道。
清德忙不迭地道歉自己手重了,还帮着李复把卸下来的柴分大小,码到一旁的拆堆上,一边干活一边解释起来:
“晚饭的时候说了,明日一早要举行演武比试,我们各家弟子都要参加。你又没赶回来吃晚饭,当然就不知道了。”
“怎么这么突然?”
小胖子抬头四下望望,像是要爆出什么武林惊天大秘密似的,确定无人在旁后,才凑到李复耳边说道:
“听说这次的比试是临时决定的,但却是要关乎咱们正一教的生死存亡的大事!吃饭的时候,三师叔那边的清安偷偷跟我说了,他还让我不要告诉别人。那,我现在偷偷地告诉,你可要发誓不能告诉别人哦。”
“得,那你别告诉我好了。”
李复早摸透了清德的脾性和套路,装作不想听的样子,直起身子就要往外走。
“诶,别别别!”
果不其然,胖子一肘子搂上了脖子,笑嘻嘻地说道,
“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这事嘛,太大!我是想先给你提个醒,然后......”
“到底还说不说?不说我可真要走咯,肚子都快饿扁了。”
“说说说!”
清德这回倒没把嘴贴耳朵上了,但低声细语的样子看起来还是神神秘秘地,
“听说这回分家比试,哪家的弟子最终获胜,哪家的师父就能坐上掌门之位!”
“什么?这么儿戏?!”
李复闻言,惊得大叫一声。
“你懂什么?”
一声大喝在院门处响起,两人转头一看,只见清志和他那几个惯常跟班正倚在柴门上,也不知道是故意找来的,还是顺道路过的。
清志步入院中,神情严肃地说道:
“掌门掌门,也就是执掌一个门派之人,同样也是一派之师。如果连自家弟子都教不好,那还有什么资格当掌门?弟子贤,则师父贤;弟子不肖,则师父不肖。而且咱们师父和其他两位师叔同时入门,修为和武功都相若无几。所以以弟子优劣来定掌门之位,最为合适不过了。”
“哦,原来如此。那,明天你去参加比试不?”
李复如作恍然大悟,然后转脸问身边的清德。
清德死命地摇摇头:“打死我不去。要不,你也上去试试?”
“别!我又不是......”
“哈哈哈哈!”
清志一旁大笑起来,打断了李复的应话,“他去比试?!还是不要了好。免得到时候一上到台上就哎哟,哎呦,哎呦......”
清志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柴门扮着抽搐状,像是在扮演着李复当日水边阴寒之疾发作时的丑态。旁边的一群跟班也都跟着笑得前仰后倒的。
“别跟他们计较,算了。”
耳边传来这么一句,李复低头,看见胖子的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
如果是以前的李复,估计早就要怒拳相向了。也不知是最近练长生咒之后心里的戾气少了很多,还是这几个月来经历了太多使得自己不得不成熟起来,以前那个任性冲动的男孩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是的,如果当时自己不是那么任性冲动地去设陷阱抓花佛爷,行踪就不会被暴露,师父也就不会被抓,自己也不会跑到来江都,菲儿也就不会......
人们常说,男人的长大,不在于年龄,而在于阅历。
而所谓的阅历,往往就是各种伤痛疤痕的叠加。
所以,此时的李复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清德的手,淡淡地应了句:“放心。”
“呸!废物一个!手上的本事没有,就连鸟上的蛋也没有!”
挑衅不成,清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脸厌恶地拉起他的跟班,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他们一群人离去,李复这才醒起刚才自己是要准备去吃饭的,一摸肚子,竟然“咕咕咕”地响了起来。
“喏,拿着。”
一旁,一只胖手,两个馒头。
“这是?”
“给你留的。见你没赶回来吃晚饭,就知道你肯定要饿肚子了。”
“谢.....谢了。”
“谢个屁!你慢慢吃,我帮你把那柴先垒起来。”
“诶,胖子。”
“嗯?”
“这馒头......有点硬了。”
“去你的。不吃还我!”
李复笑着躲过胖子抢馒头的手,一把把那冷硬的馒头整个塞进嘴里,然后赶紧背过身去。他不想让人看见——
自己的眼里有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