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上湿湿地,像是被只小狗刚舔过似的。
李复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慢慢地坐起身来,还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
记忆中,好久都没伸过懒腰了......
摸了摸脸颊,原来是脸上的霜雪化了水;再浑身上下检查了个遍,没伤没痛;又闭上眼用内视之法把经络走了一道,四肢通泰,毫无阴冷之感。
这......真是奇怪了!
“啪啪”
身后响起几声轻微的脆响。
扭头一看,原来自己身后有个小小的火堆,几根枯枝架起,上面跳跃着红黄的火苗,看来刚才自己脸上的霜雪应该就是被它烤化的。
再望洞里深处看去,火光勉强触及的尽头,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坐在地上,正低头托腮地看着地板思考着什么。
“老丈?”
李复起身走到背后,轻声问道。
老头似乎没听见,纹丝不动。
再凑前一步,越过那颗银发的脑袋,只见面前那原本坑坑洼洼的岩石地板,不知被何人打磨出平整光滑的一块,上面用利器刻出一副棋盘,纵横各十九条线,每条都大小如一,笔直如尺。也不晓得这老头是哪弄来的棋子,棋盘上面零零落落地放着数十颗,摆出一副官子。而那小老儿正蹙起眉头地盯着那地上的黑白子发着愁。
围棋无残局,三百六一个交叉点,能衍生出无数种变化。此时棋盘上,四角星位上也已黑白两枚座子已下,彼此均不得借角固守。而盘中的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互相绞缠,初时已形成了生死劫杀!
生死劫乃天下大劫,关系到双方整盘棋子的存亡,只要稍错一着,满盘皆输。但白子神来之笔的几下落子,居然又将生死劫化解为无忧劫。
无忧劫,顾名思义,就是此劫对双方都毫无影响了。无忧无忧,无以可忧是也。
但是,接下来黑白二子各在对方左下方的一子,看似轻描淡写,但实则互置死地,各破眼位,再也没法做活。
如此一来,劫中扣劫,形成了四劫循环,绝对是罕见中的罕见!珍奇中之珍奇!无论是黑子还是白子,都绝不会去消劫,因为无论谁去消劫,都会白送对方一片棋子。双方只有不断连环打劫,反复循环,无休无止。更妙的是,这四劫循环还是双方扑入硬送两子而形成的,实在妙绝千古!
那老头正手执一颗白子,几次想放下盘中,却又临时拿起,犹豫不决间发出“啧啧”的叹息声,一点都不察觉到身后有人。李复一开始想着跟老头道声告别便走,可看了一会,便渐渐整个人也沉进去那棋局当中了。
洞里柴火跳跃,淡淡的轻烟中——
壁上两个人影,一个在前,坐着;一个在后,站着,随着火光摇摆;
地上的两个人,一个老,坐着;一个少,站着,在烟气中一动不动。
突然,李复灵犀一动,从老头身边的一堆棋子中捻起一颗白子,往地上的棋盘中轻轻一放。
“咦?”
老头眉头一皱,也不答话,放下手中原来的白子,挑起一颗黑子,略略沉思后,按下盘中。
两人不搭话,但手上却行子如飞。
一时间,洞内,人和人影都活了起来。
白子一长,黑子接,白子一飞,竟悄无声息地向黑棋大龙龙头围去——李复竟然异想天开的要围杀黑棋大龙龙头!
老头毫不相让,黑子瞬间补上,要把黑龙头接应上。白子冲,黑子尖,白子挖,黑子封,白子断,黑子反断。一时间,棋盘上惊心动魄,机锋相追,两人分明手执刀抢短兵相接,激烈搏杀。
白子虎,黑子挤,白子轧,黑子卡,白子飞镇,黑子飞压,白子还夹,黑子托渡,十余手过后,黑子大龙头已经与龙身安然接上了!
“哈!我这把看来要赢......”
老头一拍大腿,喜滋滋地大笑道。
“不。”
李复把手中剩余的黑子放回地上,拍拍手中的灰尘,微微笑了笑,“我已经赢了。”
“什么?不可能!”
老头急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李复也不言语,只是笑着往棋盘方向偏了偏头。
老头猛地抽了一口凉气,好像突然醒觉过来似的,转身又坐了下去,细细一看那盘中棋局——
白子合围黑龙头原来只是虚张声势,再次同时,李复已无声无息把中腹数十目地围了起来,尽收囊中。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白子胜势已显,即便不细数,也稳赢黑子十子有余。
“李复谢过老丈出手相助之恩。”
见那老头愣神在那,似又陷入了深思。李复不愿打搅,便依然放下身上的厚布道袍,抱拳躬身致谢后转身离开。
“你昨晚睡得可好?”
老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李复脚下一滞。
昨晚?
李复心头一惊,连忙快步走出洞口。
虽然地上柔和淡黄的光线和进来时一样,但是抬头看天,那云中微微透红的太阳却出现在了进来时相反的方向——这已是朝阳!
我竟然睡过去整整一昼夜?
李复刚起,背后又响起那老头的声音。
“常人无所重,惟睡乃为重。堪笑尘世中,不知梦是梦。”
老头也步出洞口,站在身旁,伸了个懒腰,侧头笑眯眯地看着李复,“睡醒一觉起来,是不是感觉神清气爽多了?”
“呃,是的。不过,这......”李复把周身摸了一圈,还是不明所以。
“郑凌起那呆子!”
那老头不知怎的,竟破口教训起来,“他在正一观那么多年,都学了些什么狗屁?难怪当年瞿老头没把掌门之位传给他。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还妄想用银针施术将那阴寒真气压制下去,简直就是牛弹琴,乱放屁!”
“郑道长其实他也......”
“你不用替他多说好话了。”
老头一挥手,打断了李复的辩解,严肃地盯着他说,“你可知道,这道阴寒之气已经植根于你丹田气海之中,共生共存,随着你年龄的增长也会增长,要银针压制能压得了多少年?不习武不动气,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八年,但一旦动气用劲,则有可能像昨晚那样,立马全身筋脉逆流、爆体而亡!”
李复听了,也不见激动,只是自嘲一笑,淡然应道:“生死有命,天要我死,那就死了好了。”
说完,便迈步向正一观的回路走去。
“你就那么想死吗?”
背后的声音又响起,但脚下的步子却未停下。
“只要你肯陪我下棋,我自有方法救你。”
心念一动,脚下停住。
但是......也只是稍微一滞而已。
“多谢老丈关心了。”
李复头也没回,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停下的步子又麻木地迈开了。
一件深蓝的道袍从天而降,稳稳地披回在李复的肩上,背后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要谢我的话,下回拿些好酒来吧。”
......
或许是睡醒一觉后精神充沛了,昨晚寻之而不得的归路今天竟然轻松便找到。
个把时辰之后,正一观的山门已经映入眼帘。
李复在牌坊前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便准备要抬步拾级而上。
“这位道兄,请问郑凌起郑道长可在观中?”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如果声音也有颜色,那么这个声音的颜色一定是——白!素纯的白!
李复转过身来,刚好升起的朝阳迎面照来,刺眼的阳光令他不自觉地眯起眼,抬起手来。
眼前站着一个身影,朦朦胧胧中还分辨不出是谁,只知道那身影的颜色和声音一样——
白。
素纯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