羂索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
他隐藏在那些咒术师中间, 本以为夏油杰会辩解一番,或者被他拿出来的录像激怒,然后才忍不住动手的。
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动手了。
准备的录像完全没有用, 那些咒术师的话更是哽在了喉咙里, 一句都没能说出来。
因为,到处都是咒灵。
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他们能看到的所有地方都被咒灵占据了。
从那些咒灵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无比强大又纯粹,那些咒力污染了天空,把澄澈的蓝天染成了黑色, 呼吸的空气也染成了黑色,脚下的土地更是变成了浓稠的仿佛咒力凝结而成的地块。
站在那地上的所有人,都如同踏入了咒灵释放出来的领域一般, 惶惶不安,惊恐不已。
然而这一切却又比领域更为可怕,哪怕是特级咒灵的领域,都还在他们的想象当中,这样的场景却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
夏油杰的咒灵操术很厉害,他收服的咒灵也很强大, 搭配自身的体术更是无懈可击。
然而那也还在他们能够理解的范围内。
眼前的这幅场景,却让他们犹如堕入了地狱之中。
——就算是地狱里,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咒灵吧?
每一个咒灵都散发着无比恐怖的气息, 仿佛不可战胜一般,它们没有咒灵本应该有的狂暴,却比他们见过的所有咒灵都要黑暗,都要恐怖。
哪怕只是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像是随时都能夺走人的生命一般。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一些意志力薄弱的人甚至忍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忍不住想要臣服, 忍不住想要跪地求饶,让那些咒灵放过自己,让自己能从这恐怖的地狱之中逃脱。
然而没有人会饶恕他们。
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去,他们的视线里都只剩下了咒灵。
世界仿佛被压缩成了一个封闭而狭小的空间,里面塞满了形态各异的咒灵,而他们这些人,才是所谓的外来者。
所有咒灵都望着他们。
前所未有的黑暗降临在他们心头,哪怕侥幸能从那些咒灵的间隙之中发现另一个人,他们也无比绝望地发现,对方的眼里浮现出来的是比自己更深的恐惧。
面对这么多的咒灵,他们根本无法升起反抗心理,哪怕羂索大声叫着他们,他们的思维也如同被恐惧凝固了一般,完全无法转动。
恐惧侵蚀了他们的灵魂,把他们化作了一具具空壳。
所以在看到那些若有若无的金线时,他们才什么反应也没有,就算意识到了这些咒灵都是被人放出来的,都是被人操纵的,他们心里也没有任何感觉了。
更无法升起愤怒,无法去谴责和质问,连最简单的思考他们也做不到。
眼前重重叠叠,数也数不清的咒灵,就好像把他们的思想都抽空了。
鎏金色的细线中仿佛有咒力在流动,从一端到另一端,从咒灵的身上,到一个孱弱的少女手中。
然而哪怕意识到了对方只是个比自己小了不知道多少岁的女孩子,他们也没有任何想法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跪在地上的人,不由自主地弯下腰,他俯下身体,把额头贴到地面上,双臂也贴着地面,仿佛一个虔诚的朝圣者。
慢慢的,又一个人跪下了。
又一个人弯下了腰。
在无数黑色的咒灵之中,穿着其他颜色衣服的人类仿佛被同化了一般,他们抹去了自己的思想,涅灭了自己的灵魂,对前方指尖缠绕着金线的少女献祭上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他们都是自愿的。
在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之后,谁还会想不开去反抗她呢?
谁还会不臣服于这样的力量呢?
最终,所有人都跪倒在了地上,他们匍匐着身体,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无人再说话,也无人再害怕和颤抖。
他们仿佛亲眼目睹了世界真相一般。
整个世界都是她的。
所有的一切被她掌控。
所以什么都不要想。
什么都不要想。
只能接受。
只能接受。
他们深深弯下了腰,弓起的背部在黑暗的阴影中形成了一道道幽冷的弧线,仿佛早已死寂的雕像。
看着黑色的咒灵无声无息地漂浮在视线里,把视线挤得满满当当,再也看不到其他。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曲起膝盖,跪到地上,羂索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感。
强大的力量,疯狂的感染力。
在她完全展现出自己力量的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忍不住想要对她臣服。
她是不可战胜的。
羂索心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随后他的心狠狠一颤,意识到自己的动摇,他连忙用力攥紧手指。
指甲深深陷入肉里,然而就连疼痛也无法唤醒他的理智,反而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什么叫做恐怖。
——所有咒灵都朝他看了过来。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虚无和空洞,而是非常有针对性的,只注视着他一个。
——暴露了。
这是羂索心头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但是怎么可能?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发现过他,就算有少数的聪明人找到了蛛丝马迹,也会被他很快除掉。
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吗?
唯一一个没有向她臣服的人?
看着那些跪伏在地人,他们弓起的背被涂上了最深沉的黑暗,每一丝每一毫都写上了虔诚,他们的身影和黑暗融为了一体,和那些咒灵混淆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区分开来。
羂索的心里不由得感受到了一丝恐怖。
要跟着他们一起跪下吗?
哪怕只是假装……
理智与意志力都在崩塌,羂索的身体不禁颤抖了起来。
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仍然拒绝这样的想法,然而他的身体却好像怎么也控制不住一样,想要跪下,想要对她低下头颅,对她臣服。
[你召唤的咒灵数量超过1000]
[你召唤的咒灵数量超过2000]
[你召唤的咒灵数量……]
[你领悟了新的终结技“寂静之地”]
[恭喜你达成隐藏成就“领域展开”!]
[你的领域“极之邸”已构建完成]
[极之邸]
你看清了咒力的真相?
不,你就是咒力本身
在你的领域里
你的命令,是他们的一切
[受到领域影响,你的信徒 1]
[你的信徒 1]
[你的信徒 1]
地图上所有的红色小点都转化成为了黑色,和花理奈放出来的咒灵重叠到了一起。
一个个立绘弹了出来,立绘上的人无一不摆出跪拜的姿势,动作虔诚,神情专注而充满敬畏。
然而花理奈看着他们皱巴巴的脸,干瘦的身体,风烛残年而摇摇欲坠,再联想到他们平时做出的那些恶心事……
有这种信徒还不如没有啊!!!
花理奈:/拒绝!
/拒绝!
/拒绝!
一连发了三遍,信徒不断增加的提示才停下来。
[你拒绝了所有人的朝拜]
[你触发了特殊效果“超脱”]
[超脱]
你到达了他们无法理解的层次
你的世界,就是他们理想的乌托邦
失去你的支持,他们将永远堕入黑暗
[区域黑暗值 100000]
[区域绝望值 100000]
[区域内所有人陷入疯狂的几率 1000%]
[属于你的狂欢,开始了]
所有咒灵都转向了羂索的那边,他是前来的所有人中唯一还保持着站立的。
他的身影就站在黑暗里,他身上穿的也是深色的和服,可依旧那么显眼,那么显眼。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
包括那些匍匐在地的人,看着他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那些人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被拒绝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拒绝他们……
是因为这个人吗……
因为这个人,他们才会被那么强大的力量拒绝……
再也感受不到那构成整个世界的领域之力……
再也触碰不到世界的真相……
如同看见过光明的人眼睛突然被蒙上,正在倾听美妙乐曲的人突然被堵住耳朵……在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疯狂了。
他们双目通红地望着站立在不远处的羂索。
为什么不能跟他们一样臣服,为什么不能跟他们一样向那能操纵世间一切的力量顶礼膜拜……
为什么要让他们被排斥在外……
都是这个人的错!!
都是他的错!!!
所有人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爬起来,朝羂索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们前一秒还僵硬得仿佛石雕,这一刻却比最擅长运动的那些人还要灵活。
所有人都把手伸向了羂索。
有人想要按着他的身体让他跪下,有人对他恨到了极点,恨不得把他撕碎,还有人嘴里吐出疯狂的呓语,想要把能想到的所有罪行都施加到他的身上。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咒灵。
仿佛与世界为敌,他根本无路可逃。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反抗着冲上来的人群,还有那些咒灵,然而没有用,不管是人还是咒灵都太多太多了。
这些被他轻视,被他随意利用的人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就算是暗中听命于他的人,也早已忘记了一切。
咒灵就更不用说了,本就是不属于他的。
那些咒灵都不需要主人的操纵,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朝他扑了上来。
尖锐的爪子,长长的口器,还有形状奇怪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全部都在瞬间洞穿了他的身体,他的四肢也被人撕扯着,很快成为了碎片。
鲜血染在了所有人的脸上,他们眼里的疯狂没有褪去,反而加倍地席卷而来。
所有人都转了个方向,迈动脚步,朝不知名的远方冲了出去。
还好……我还有后手……!!!
被那些人和咒灵联合杀死的时候,羂索不甘地张大嘴,同时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还好他早就想到了自己会死的可能,还准备了复活用的身体,他不会放过这些人的!!!
这些人都疯了!!!
意识通过术式的隐秘连接,在一具女性的身体里醒来,羂索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
就算是被历代六眼杀死的时候,他的脸色都没有这么难看过。
竟然就这么死了。
什么事情都没做成。
整个咒术界的人还疯掉了……
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拉拢人,还做了那么多的布置,现在都没用了……
不过……好在……
现在还没有暴露……
因为没有人能想到,他会变成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羂索从病床上坐起,这具身体他没怎么用过,平时也是以生病为理由躲在医院里,连人都没怎么见过,绝对没有人能联想到他和之前的身份有什么关联……
沉睡了很久的身体僵硬且无力,羂索慢慢撑着床沿起身,朝窗户的方向走去。
这家医院不在东京,离夏油家更是遥远到不知道距离了多少公里,就算看向天空,也什么都看不到,然而他还是来到了窗边。
他不甘心!
就算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也要他确认过才行!!
那么强的咒力,那么多的咒灵,万一影响到了呢——
“砰!”
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突然撞在了窗户上,隔着透明的玻璃,羂索清楚地看到了那人发红的眼睛,皱巴巴如同晒干橘子皮的双颊,张大的嘴里稀稀疏疏,只剩下一两颗还没掉光的牙……
羂索不禁被那张脸给恶心到了。
他迅速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那张脸,是被他拉去找夏油杰的高层之一……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羂索心里一惊,连忙往外看去,又从旁边的另一扇窗户上看到了好几个跟他一样的人,瘦巴巴的身体,穿着宽松的和服,为了赶路而四肢并用,攀爬到了屋顶上。
他们在一个个屋顶之间跳跃,如同一只只丑陋的蟾蜍,朝着他们的猎物汹涌袭来。
“砰!”
那提前到达的高层又用拳头砸了一下窗户。
透明的玻璃窗上出现了细碎的白色裂痕。
“砰!”
“砰!!!”
更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了,有些从天花板上传来,从脚下踩着的地板传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包围了。
比在夏油家的时候,更恐怖,更让人窒息。
哗啦一声,羂索面前的玻璃终于碎了。
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灯具也发出了破碎的声音,门板传来了撕裂的声响,脚下的地面也如同地震般皲裂开来。
羂索的身影再次被恐怖和死亡散发出来的气息给吞没。
“不……”
那具令他暗暗得意的备用身体里发出了凄厉的叫声,“我的后手……!!!!”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
他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在被那些人扑上来撕碎身体的时候,羂索心里有无数的疑问,然而这些疑问再也无人回答了。
就算回答,他也听不到了。
就算他还有其他的后手,那些后手也用不上了。
再也用不上了。
[■■(羂索)声望-999999999]
[■■(羂索)已成为咒术界最憎恨的人]
[所有人看到他,都会自动对他发起攻击]
[你的狂欢持续进行中]
[■■(羂索)已被击败]
[■■(羂索)(当前)已死亡]
[■■(羂索)(备用品)已死亡]
[■■(羂索)(隐藏)已死亡]
[■■(羂索)(旧)已死亡]
一连串的红色提示跳出来,看着括号里各种各样的后缀,花理奈忍不住睁大眼睛。
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少身体啊!!!
这也太难杀了吧!!!
还好她拒绝了那些人的朝拜,进入了狂欢模式。
花理奈打开地图,地图上的一个个结界亮起,每一个结界泡泡的上方,都会随机出现一个黑色的脑花图标。
而在她当前的区域,则显示着她的小头像,以及一群龇牙咧嘴仿佛化作哈士奇的咒术界高层。
每次黑色脑花图标亮起,花理奈就要把这些高层投放过去,然后脑花图标就会啪叽一下爆开,仿佛被人用力捏碎一般。
如果不飞快投放,脑花图标就会从结界往外面跑,像是要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躲起来一样。
花理奈疯狂点击,投放了高层一次又一次,啪叽啪叽的声音不断响起,不知道多少次过去之后,高层的哈士奇眼睛里出现了晕乎乎的小星星,嘴也歪歪斜斜地咧开,仿佛失智般地吐出舌头,那些随机出现的脑花图标才慢下来。
直到脑花图标不再出现,那些高层的头像才一个个暗下去,然后从她的眼前消失不见。
那些头像最后只剩下黑白两色,仿佛被扔进火里的遗像,很快就化为了灰烬。
花理奈有种莫名的预感,他们是真的死掉了。
被她拒绝之后,带着对羂索无穷无尽的恨意和绝望死掉了。
遮住夏油杰眼睛的黑色触手缓缓滑下,冰凉的触手犹如充满弹性的果冻,滑到他高挺的鼻梁上,然后像是被什么阻挡住了一样,悠悠地停了一下,然后才往下落,落到空气中消失不见。
鼻尖仿佛还残留柔软的凉意,夏油杰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些还未散去的黑色咒力,阳光灿烂的晴天被黑夜所取代,看着眼前浓稠而深沉的黑暗,他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也确实是另一个世界。
——领域展开。
一个对咒术师来说可以算得上终极目标的名词,从夏油杰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来。
在那些咒灵全部放出来的时候,冰凉的黑色触手同样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绕过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可他不是什么都感受不到的。
他的咒力还在,他的感知也还在,甚至因为视线被遮住,他对周围的感应变得比以前更加明显。
无处不在的咒灵,数不尽的咒灵,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占据,整个世界都化作她的掌心之物,被她轻易操纵在手中。
那些人无声无息的朝拜,仿佛抹去自我意识般地把自己献祭到她的面前,然后被她拒绝。
一切的一切都恍惚如同在梦中。
又比梦境更诡谲,更荒诞。
所有的常理都被扭曲。
所有的规则都被模糊。
夏油杰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只知道那是极致的力量。
只有极致的力量才能做到。
换句话说,也只有她才能做到。
一切都符合她的心意。
一切都以她为基准。
连世界运行的规律,都会因为她的不满意而改变。
BOSS战都结束了,夏油杰还僵硬地站在阳台上,花理奈忍不住走过去,点点他的小人。
“你怎么了?”
怎么好像傻了一样。
她哥不会真的傻掉了吧???
明明她都遮住了他的眼睛,还把他加到了队伍里。
狂欢buff也没有感染到他啊。
怎么回事!!
花理奈狂点杰的小人,杰的身体在阳台上摇摇晃晃,突然扑通一声栽下来,摔在花理奈的面前,头顶上浮现出一个星星飞快转圈的小图标。
啊,晕掉了。
花理奈有些心虚地移开鼠标。
她看了看晕倒的夏油杰,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但那张脸哪怕受伤了也还是那么好看,她忍不住拿出了铲子。
跑去旁边挖了个坑,打算把她哥埋了进去,只剩下脑袋露在外面。
埋掉一个坏掉的杰,明天就能长出来一个正常的哥哥杰了!(啊不是)
就在她拿着小铲子给她哥挖坑的时候,五条悟在一座遥远的监视塔上,这是辅助监督用来确认周边安全用的,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凑到耳边,微微侧头像是在聆听什么。
他的眼睛则眺望着远处夏油家的方向,苍蓝色的眼眸映出了一片黑暗。
然而他的眼睛却从未有过的明亮。
“悟?”
夜蛾正道站在他身边,神色间带着一丝明显的担忧。
“嗯?没事。”
像是那边说了什么,五条悟挂掉电话,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他的神色张扬,风肆意吹过他的脸颊,带起他银白的碎发,他的声线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我只是在想。”
“——以后真的要听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