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夏了,天也闷热了起来。
随着商队,兜兜转转了大小几十来个地方,黄经纶亲眼见着马车牛车鼓囊起来。
除了读书,这位老书生就是帮着干些杂活,混口大锅饭吃。
一来一去,整个车队都混熟了。
被问的最多的,起先是家中一双妻女,连商队的老板都过来讨要一次当媒人的机会,说要介绍黄夏楠给一个贵人公子,可惜被他拒绝,说自家闺女已经有了安排,周围一声声叹息。后来谈论这个的渐渐少了,热度一过,就想起自家事情来,看他有些文化,又是进天府京城赶考,家中有娃还没起名的,都过来舔着脸白白讨要个好听、好寓意的名字。故此,每次吃饭,总有那么几个厚着脸皮说:黄大兄弟还没来呢,不准动筷子。
奔波劳累的三个月,反倒是成了很开心的一段时间。
临别,商队的老板专门找到了他,赠给十两银子。
黄经纶本打算不要,商队老板便说:就当是投资了,以后要真成了达官贵人,少不得得回报我点甜头啊。
想着天府物价也贵,身上揣着的三十两银子估摸不够撑过贡试,这才收了。
寻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仍是贵的吓人,每个月五两银子,这还是下等房间。
老板娘当时就甩个脸色:“爱租不租,不租早点滚蛋。”
察言观色是她的老本行,一个中年老书生,穿着、行头,那样不是乡下人模样?能给好声气才怪了,这还是看在其谈吐不错,一双眼看的长久些才没真个使出泼妇骂街的那一套。
黄经纶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贡试将近,各地的考生都涌进了天府京城,客栈都得爆满,更有甚者,不得不打一些普通百姓的房子的主意,不过未免掉份,会被同年看不起,在礼部官员面前不免矮了一头,而且价格也不便宜,都说天府的百姓比外地的商人都会做生意。
安定下来,每日除了读书,便是寻些杂活,帮衬一下生活。至少还要在这待四个月,除去住宿,仅剩下二十两银子,在寸土寸金的天府,实在不敢打包票省吃俭用就能撑过去。
于是,街头就多了一个帮人写书的中年书生。
不过生意着实惨淡了些,一天捞不到十文钱,温饱都解决不了。
黄经纶思索,这天府京城就是不一般,读书的人太多了,在家乡,帮人写家书对联等还能度日,到了此处,全无用武之地。何况那些名气大的读书人,尤其是天府附近的自然学院和皇族学院,随便出来一个学生,都远远比自己受欢迎。
客栈的老板娘不好相处,想要讨要些杂活,混口饭食,却给冷嘲热讽了一番。
与他一般到京城考试的书生,除了冷眼旁观,就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像他们这般的读书人,怎能与客栈小斯这等下人厮混讨食?
于是,黄经纶也就给孤立了。
某日,想着写一幅字帖,没了笔墨,往隔壁的范言求借,毕竟初来时,两人还算相谈甚欢,人家也没嫌弃自个穷苦出身。
然而,墨是借到了,却是一块下等粗墨丢了出来,门也只开了一道缝隙。
里边不咸不淡,说了句“羞与为伍”。
黄经纶默默捡起了粗墨,回到房中,挥泪撒墨。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多日后,贡试将至,可是黄经纶除了一次性交付清楚的房租,囊中只剩下了十两银子。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给他弄到了一条活路,出了三两银子,弄来一辆板车,来往城中城郊,倒卖西瓜,勉强度日。晚上则安静在房中读书,好在灯油管够。
某日,见得一众书生鱼贯而出,其书童之流大包小包拿着东西跟在后边。
耐不住好奇,拉住其中一个问道:“兄台,这是何故?”
那人着急,又见得是黄经纶这不受待见的家伙,当即挣脱,板着脸快速说了几句:“今日是礼部官员就位,研讨贡试之日,我等自然得去拜会一番。”
“那我也得前去瞻仰一番才行。”
那人鄙视道:“就你这般模样,还不得把人给吓跑咯。我问你,你可有厚礼送与?若是没有,你就留在这里,莫要丢了我们这一届贡试考生的脸面!”
黄经纶闻言,大怒,却没撒在别人身上,上楼回房,砰一声,关了房门。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世风日下,居然成了这番模样!
其实,这也算是个常态,不过黄经纶朝中无人,连沾亲带故都算不上,自然不清楚。
要是官都是买来的,这也不算,怎的说呢,就是负责的礼部官员还是会根据你的才华来判定成绩,不过要是有了礼物嘛,自然会高上几分,没了礼物,自然就得降低几分。
毕竟皇上那边,还是要留下人才的不是?谁敢糊弄君主!
这不成文的规矩,着实让黄经纶又恨又恼,良久,对着屋顶长叹。
想过回去,可是心里边总是不甘!
“复老先生,难道这就是世道?”
这一日,天气格外的炎热,街上行人都少了,而他的瓜摊却是热闹起来。
待到中午,人越发稀落,黄经纶也打算收摊,仅剩的一个西瓜就当是犒劳一下自己了。
“请等一下,那个卖瓜的!”
黄经纶被喊住,隔着热浪看见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带着一个水灵丫鬟急步而来,方才喊话的,正是那个丫鬟。
妇人很美,有一股书香气。
黄经纶也不急,等人到了才说:“姑娘,这瓜不卖,我打算留下,今晚若是渴了,可消暑。”
丫鬟怒眉横眼,气鼓鼓的:“那你还等我们来了再说?是消遣咱们还是怎的?”
黄经纶慌忙摆手,连称不敢,说这是礼貌,老远隔着喊上几声,不好。
那妇人有些意外,出声如温玉,“你是个读书人?莫不是来参加贡试的?怎么沦落到在此卖瓜为生?”
黄经纶哀叹,欲言又止。
妇人是个善解人意的,笑道:“没事,若是有难处,可以不必多言,你我不过初见。”
黄经纶见她解人意,邀请坐了。
妇人也不嫌弃,就这么坐在小板凳上,小丫头吹眉瞪眼。
一个多月来的经历,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黄经纶觉得心情舒畅得多了。
妇人不时插上几句,直接说道了他心窝子,顿时有一种找到了知己的感觉。
末了,两人分别,黄经纶蹭了一只大西瓜。
这个也姓黄的妇人提议,“黄大哥,我家里也有不少下人,天热,也需要解暑,不如每天拉一车到我府里,也省了你许多时间,免得贡试将近,慌了手脚。”
黄经纶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便答应了下来。
过了一段时间,黄经纶才知道,原来她居然是尚书令的女儿,一时间吓得不敢再去黄府卖瓜了。还是黄傲男亲自来到瓜摊前劝说,他才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