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胜男这个人吧,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好,各方面都堪称很好。大概是她“好”的地方太多了,所以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偶尔会让她的智商掉线分分钟,来彰显啥叫“上天都是公平的”。
比如——
“其实你还是喜欢你那个师兄的吧?”
因着她这么一句话,温暖舀粥的手停住,瓷勺子还有一半泡在粥碗里,她嘴里又温又糯的粥顿时变得苦哈哈的,在口腔里转了几个来回,才被艰难地咽了下去。
“胜男姐从哪儿看出来我喜欢高师兄?”
她的表情极严肃,根本不像是在讨论喜欢不喜欢,倒像是在讨论人类的未来和地球的和谐,反正是怎么正经怎么来。
何胜男被她盯得心里莫名发虚,小商人察言观色那是一等一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哪个字眼儿戳了这妹子的肺管子。
所以,温小妹已经不喜欢她那位高师兄了吗?
何胜男的眉心跳了两跳:温小妹的意思,难道是她从来没喜欢过那个高师兄?啧啧,这事儿可是有意思了!
何胜男突然笑了。
温暖被她笑得心里发毛。她刚情难自禁地说出那句质问的话,她以为,何胜男会不高兴。
“没事儿!”何胜男笑得像是急着给人家介绍对象的街道大妈,“有的是好小伙子。等姐给你搜罗几个,你随便挑……”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好朋友的弟弟,人品不错,家世也很好,他还是个警察,工作也稳定,我看你们挺般配……”
巴拉巴拉巴拉……
温暖听得头大。她真不知该感谢何胜男的热心,还是该感慨何胜男“她还是不懂”?
“我不喜欢别人!”温暖突然打断了何胜男的叨逼叨。
何胜男一愣,突然就忘了自己刚才在说啥了。
温暖心一横:“我再也不会喜欢别人!”
何胜男一时被她的气势镇住了。这还是那个温温柔柔、循规蹈矩的温小妹吗?
何胜男秒懂,点点头,做理解状:“妹子,我明白了。你心里面住着一个永远没法放下的人,对吧?”
温暖看着她一副“姐懂你”的表情,失神。
手背上一热,温暖握着勺子的手被何胜男的手掌敷住,温暖的心脏停跳一拍。
就在她以为下一秒就会春光灿烂、蝴蝶翩迁的时刻,何胜男深情道:“哪怕优秀如你的高师兄,或者是别的什么很好的还不认识的男人,谁都不能替代你心里面的那个男人,姐懂。”
温暖嘴角抽抽。
何胜男郑重其事:“在你心里,他才是最完美的。”
她一脸的认真,温暖几乎要被她气乐了:胜男姐,你确定你真的懂我吗?
温暖之后便没什么胃口了,又不忍心拂了何胜男的一番好意,只得强塞下了一肚子的粥和饭菜。结果,和平常吃的饭量差不多,倒把自己给吃的肚子胀得难受。
饭后,何胜男开车送温暖回医院,幸好最近科室里来了几个实习生,不至于缺人手忙不过来。就算是这样,因为自己的私事儿而影响工作,还是让温暖挺不好意思的。
她匆匆地同何胜男道别,一门心思地想快点儿赶回科室。
何胜男突然叫住她。
温暖停住脚步,转回头看着她,心里默默祈祷“胜男姐可千万别再说‘那个完美的男人’什么”的,她承受能力真的有限。
何胜男真懂她的心,犹豫了两秒,才开口:“我同学那儿,麻烦你多关照……”
温暖心塞:这还不如说“那个完美的男人”呢!
摔!
她含糊“嗯”了一声,扭头就走。不走干啥?难道还要继续围观何胜男深情眺望妇产科大楼吗?
木头桩子似的戳了不知多久,初夏下午热辣辣的阳光就毫不留情地投射下来了。
像狠心女人的耳光似的灼热阳光,打在何胜男的脸颊上,火燎的难受。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脸上挨了俩老太太无影神掌挠的人,得亏温暖上药及时,伤口愈合了些,可还是嘶嘶拉拉地痛痒。
街面上依旧人来人往,医院这种地方,一天二十四小时,从来都不会断了人流。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目的地,有着各自的想法;他们从何胜男的眼前走过,根本就不会注意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杵在这里的年轻女人。
何胜男觉得自己挺没劲的,也不知道是为谁叹了口气,拽开车门,坐回车里。
下午三点,周日,公司里休息,没有烦琐的工作等着她去忙。家里,没有人等着她回去。给老妈打个电话吗?何胜男怕自己低落的心情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让老妈察觉出来担心。
总之一句话,这世界这么大,此刻竟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个人是急需她出现的。
何胜男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发动车,她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才惊觉鬼使神差地居然开到了市郊的S大南校区。
这里,是何胜男度过四年大学时光的地方。
这里,藏着太多她不敢回首的往事。
S大的校门就在十几米开外,何胜男没出息地怂了——
像每次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一样,她依旧没有勇气走进去。
她抬腕看看表,下午四点过点儿。再看看手机,除了10086提醒她还差一块三毛六就要欠费了,并没有谁给她短信,或者电话。
幸好,幸好,还有10086爱她。
何胜男差点儿想把10086的号存成“艾琪”两个字,也只是想想,她还不至于那么无聊,并且……贱。
再次发动车,何胜男决定回家。
幸好,幸好,她家在城市另一头的市郊。就冲这个时间点儿,横跨整个市区没一两个小时是不可能顺顺当当到家的。
何胜男呵呵,她总算不至于无聊地不知道该干吗了。在道儿上堵着也很好啊,至少堵在她后面的车还是需要她……赶紧起开的。
一想到不知道哪个倒霉的,会被堵在自己车后面,何胜男心情好了些。
当然得看到有人比自己心情还不好,才能心情更好啊呵呵……
何胜男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
开了门,迎接她的照旧是空旷且干净的房子。何胜男很想吼上一句“宝宝回来了”。不过,就算她吼,也不会有搭理她的,除非这房子闹鬼。
每周两次,钟点工都会准时来替她打扫干净房子。除非她回来得早,不然还真就没机会和那位和善的钟点工大姐遇到。
想想那位大姐要是突然听到她嚎上一嗓子“宝宝回来了”,脸会不会绿吧……
何胜男觉得那大姐人不错,还是放过她吧。
每次回家,在没被累成狗,脑子里有空地儿多愁善感的时候,何胜男都觉得恨得慌。恨自己当初怎么就脑子有坑买了这套房子!
早知如此,她就干脆在市中心买一套小公寓得了。两室一厅的小公寓,转上一圈用不了三分钟。特么的现在呢?三分钟也就从楼下走到楼上。
钱多有毛用?换来的还不是孤独?
何胜男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她不是不孝顺。她不止一次想接她妈来这儿享福,然而她妈次次都是拒绝的。何胜男实在想不出老家那个十几平米的小食杂店有什么让她妈妈留恋的。
孝顺孝顺,孝以顺为先。何胜男只能顺着她妈妈的意思。
换了身儿家居的衣服,何胜男抱着本子窝进了起居室的沙发里。
她连上WIFI上网,打算先交了手机费再说,省得10086再跟养了她的私生子似的天天追屁股后面要抚养费骚扰她。
所谓“百病好医,手滑难治”,交了手机费,何胜男也不知道哪根儿神经搭错了,见鬼地点开了笔记本里隐藏在一个不知名的深处的文件夹。
大学时候的毕业照,颁发学位时候的学士服照,还有……她和艾琪为数不多的几张合影。
那是在十一二年前,数码相机刚刚兴起不久,卡片机还是个稀罕物,艾琪这个“官二代”自然赶潮流有了一部。她经常拉着何胜男照照片,何胜男那时候腼腆啊,或许是那些沉积在内心深处的无法言说的自卑在作祟吧,她面对相机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然。艾琪每次拉着她合影,都令她亚历山大,以至于两个人的合影不多。
这些照片一直存在艾琪的相机里没有洗出来,直到后来为了准备毕业论文,何胜男狠狠心买了个小U盘,才宝贝似的把两个人的合影存了进去。
如果当初没有拷贝这些照片……
何胜男幽幽地想。
没有发生过的事,或许还是不去多想的好。
何胜男丢开乱糟糟的心事,目光落于笔记本屏幕上青春气息十足的两个女孩子的身上。
何胜男记得清楚,这张照片照于她和艾琪刚上大二的时候。彼时,两个人刚在一起不久,正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照片里的艾琪,紧紧地挨着她。她们的背后,是S大白色如大理石般质感的教学楼,脚下是绿草茵茵。坚固的大理石,仿若坚贞的可以见证百年光阴的爱情;生机勃发的绿草,又像是脆嫩的、最新鲜的爱情……
那个时候,爱情如斯美好。
何胜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把翻涌上来的酸楚压了下去。
照片里的她,青涩而腼腆,抿起的嘴唇,还有朴素的穿着,如果不是那张脸,何胜男几乎无法相信这个姑娘就是她本尊。
她的左手,被艾琪的右手扣着——
哪里只是扣着?
是十指相扣!
何胜男惊着了:她怎么不记得艾琪那时候和她十指相扣来着?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我们意念中的生活是它真正的模样;然而,事实却是,在曾经的时空中,它其实是另一番模样。
何胜男绞尽脑汁,回忆了许久,也想不起来白天的时候艾琪的手上是不是戴着戒指了。或者说,当时的情况太紧急太乱了,她根本就没心思去注意这件事。
照理说,艾琪已经嫁做人妇,无名指上要是不戴上一枚晃瞎围观群众的钛合金狗眼的鸽子蛋,都对不起路家的家大业大。可是,那么明晃晃的东西,从艾琪在酒店的卫生间的镜子里出现,到她昏倒,再到艾妈出现她再昏倒……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居然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想到这儿,何胜男心口“砰砰”紧着跳了两下,随即就被她用“别犯贱,人家也许是因为怀孕了嫌勒得慌”的念头压了回去。
所以,现在的艾琪,左手手指上极有可能是空着的?
何胜男的目光再次转回到笔记本屏幕上——
照片上的艾琪,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指环。那是何胜男无比熟悉的。
因为,那东西是她亲手为艾琪戴上的。那是她们爱情的徽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