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浓重的雾气弥漫于街市的每一个角落。迫于生计,商贩们早已开门营业,他们暂时忘却了军阀和土匪的压迫,洪亮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张家府宅大门外,十余名身强体壮的仆从,在老管家李升的带领下,穿过嘈杂的街市,不紧不慢朝王家墓地行进着。
“李叔,咱们带这么多火油,到底要去哪里呀?”一名仆从加快行进的步伐,赶到了李升身旁,他所背的铁制油桶内,随即传来“漱漱”的响声。
李升转头望了眼满头大汗的仆从,他有点不悦的答道:“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到地方自然就知道了。”
由于负重的缘故,来到王家墓地已接近中午,吃过随身携带的干粮,众仆从按照张绍乾同李升事先制定好的计划,拾来大量干草,沾上火油后,将它们通过盗洞,填入了藏有大量尸蚣的墓穴中。
随着干草被点燃,整座墓室顿时陷入到火海中,夹杂着尸臭味的浓烟弥漫开来,尸蚣身体的爆裂,犹如鞭炮声一般连绵不断,没过多久,它们同孩童的尸体,便都化成了灰烬。
张家书房内,自李升等人离开后,张绍乾同张绍坤便一直在书桌前,研究着田中太郎送来的地图,经过一上午的努力,他们总算弄清了研究所的基本结构。
“大哥,没想到研究所竟如此复杂,依我看还是多带些人手为妙,”张绍坤小心翼翼将铺展在桌上的地图,折成书本大小后,放到了书架上。
“荼国人大费周章建造研究所,他们必定在附近的山林中布置了暗哨,我们对它的了解,仅仅只是通过一张不太详尽的地图,去的人多了,反而会打草惊蛇,”张绍乾若有所思的站起身来,打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此时天色已经转晴,黑色的云层早已不见踪迹,缕缕金色的阳光铺面而来,它们纵情享受着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乐趣。虽然已是初秋,但空气依旧燥热难耐。
张绍乾抬手揉了下眼睛,以此来缓解阳光带给自己的刺痛感,待院中的景物不再模糊后,两人一同来到了王玉清所在的卧房。
查看过王玉清的伤势,张绍乾不禁改变了对西药的看法:小小的白色药片,虽然平淡无奇,但它的确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消除了王玉清手臂上的大片黑斑。
“大哥,田中老师送来的药没有问题,咱们现在就去给晓倩妹妹服用吧,”怕不必要的消极情绪加重安晓倩的病症,张绍坤一直向众人隐瞒着实情,他心里非常清楚,从安晓倩近些日子的状况来看,先前给她服用的那些药物,已彻底没了效果。
没等张绍乾开口,王玉清便扶着床沿下了地,他轻咳两声说道:“要不再等等吧,这西药虽然效果奇快,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张绍乾斩钉截铁道:“事不宜迟,我的想法同绍坤完全一致。”去湘西的那段日子,三人一直朝夕相处,正是因为彼此之间的信任,他们才得以克服重重艰难险阻,安全回到山城。
犹豫不决是人共有的特性,正因如此,有许多本该用果断来解决的事情,最后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局面。
张绍乾这次铤而走险,在没有彻底掌握药效的情况下,给安晓倩服用田中太郎送来的西药,之所以这样做,一是因为他非常了解蛊毒对人的危害,一旦错过最佳解蛊时期,面对中蛊者,制蛊人也束手无策;二是因为他早已从张绍坤的脸上,看出了实情。
由于药物中含有镇静剂,安晓倩暂时陷入昏睡状态,大约一个时辰后,她轻轻睁开了双眼。
作为一名医生,张绍坤心中的焦虑,自然要复杂许多,他关切的问道:“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望着守护自己多时的兄弟两人,安晓倩眼中泛起了激动的泪花,她竭力挤出微笑,然后轻声答道:“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们。”
药物到底有多大效果,目前下定论有些为时过早,但从安晓倩逐渐恢复血色的面部来看,蛊毒应该已被控制。
一向镇定的张绍乾这才发现,由于长时间处于紧张情绪中,掌心早已被汗水打湿,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然后轻声说道:“看见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天空再次被铅块似的乌云所笼罩,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踵而至,一道道白色的闪电,划破厚重的云层,向万物展现起自己势不可挡的威力。
没有人知道,一场百年不遇的洪灾即将来袭,在电闪雷鸣断断续续半个时辰后,豆大的雨滴在狂风的伴随下,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方才显露出离去的迹象。
洪峰退去两日,江水逐渐恢复至正常水位,张绍乾迫不及待来到江边,查看起水中的情况,他非常清楚,码头多关闭一天,损失随之就会越大。
先前生在堤岸上的植物,已不见踪迹,只留下一层厚厚的泥浆。水面上漂浮着不少动物死尸,和许多上游沿岸的房屋残骸。一艘不大的黑漆木船,在江面上缓慢行进着。
木船之上,两名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中年男子,手持破旧的网兜,动作娴熟的打捞着浮在水面的物品。
“真可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呐,”张绍乾细看着堆放在船头的物品,除去少数的日用品外,多半是沾满黄色泥浆的衣物。
他随即又心生怜悯,倘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情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打捞那些已被毁坏的物品。
就在这时,一棵碗口粗壮的树木,出现在远处水面上,从它那相互纠缠的根须不难看出,上游也经历了一场罕见的风暴。
树木的叶子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了遍体鳞伤的树干,和残缺不全的枝杈。随着黄色波浪的起伏,它摇摆着朝木船所在的位置漂来。
黑色木船上的两名男子,正全神贯注的在四周搜集着物品,他们全然不知危险在迅速逼近。
张绍乾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连忙高声对木船上的人喊道:“危险,快上岸,快上岸。”
两名男子听见喊声后,立即放下手中的网兜,拿起船桨,准备离开危机四伏的江水。
但此时木船正处于江水正中心,由于水下乱流涌动,任凭他们怎么使力,木船始终都在原地打转。
大树重重的撞击在木船上,船身瞬间断成两半,两名男子相继掉入黄色的江水中,他们奋力挣扎一番后,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望着正漂向下游的木船残骸,张绍乾对大自然的敬畏又加重了几分,他清楚地意识到,世间万物在大自然面前,都是极其渺小的存在。
“大哥,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刚才叫你半天,都没有应答。”张绍坤笑着走了过来。
张绍乾惆惋的将看见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后问道:“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王长胜已经到咱家了,李管家的感冒还没好利索,江边风大,我就没让他出来,好久没出门了,都快闷出病了,借此机会,正好出来走走。”
呼吸着满是土腥味的空气,张绍坤接着说道:“刚刚在来的路上,听人说荼国人在奉节的一处煤矿发生了塌方,死了不少人。”
“奉节?荼国人的研究所不就在那里吗,而且它打着的旗号正是煤矿,咱们得赶紧回家去。”
张绍乾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寻着声音望去,只见江岸边的公路上,十余辆遍布泥浆的卡车,正朝荼国租界快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