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夏天的傍晚,叶酩日常的抱着吉他在街角的树荫下卖艺。一如过去9年中的每一天一样。
他身边围着听曲的人倒是不少,但脚边那个琴盒里扔下的硬币却是稀稀落落。人群中仔细聆听的不多,倒是随处可闻或轻或响的讨论声。
“他怎么还不唱?”
“弹了一个多小时没听他唱过,怕是不会。”有人吐槽。
“可能是个哑巴?”有人猜测。
“喂!小哥,给大家唱两句啊!”有人居然朝叶酩大声喊着。
“来首真的爱你!”又一人跟风喊。
“滚滚滚,什么真的爱你,老掉牙!”一旁染了一头紫毛的小伙抱着胳膊鄙视,“来个小苹果啊!”
“真的爱你”怒了,自己怎么就老掉牙了?说得好像你小苹果不是老掉牙一样!他扭头想要反驳,结果就见紫毛身后一干“小弟”纷纷瞪眼看着自己,顿时就萎了。
……
对于这些,叶酩一向都是充耳不闻,径自弹他的琴。
哥弹得是古典,本来就是不唱的。叶酩内心如是说。
这一段之后曲子就要进入赋格,叶酩的左手迅速转换着把位,右手看似只有轻微颤动,五指却在高频率拨动着琴弦,琴音由缓入急。
“原来还是个聋子……”刚才喊着“唱两句”的那人感叹。
“也是不容易。”另一人说罢往叶酩脚边的帽子里扔下一枚硬币。
面额一分。
叶酩不仅不是个聋子,而且听觉还异常敏锐,多年的卖艺生涯更让他练就了“听声辨物”的本事,至少对于硬币的声音是格外熟悉。
此时面对这一分钱的嘲讽式的巨额打赏,叶酩内心毫无波动。
老顾曾经说过:卖艺虽然图的是钱,但也不能丢掉自己的艺,与其那样还不如去要饭。
不过当他们两人连续三天收入都只有个位数的时候,老顾又补充道:至少要饭还能赚得多点。
与这边的无人欣赏有所不同。
此时,离这街角不远处的天桥上,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凭栏而立。他轻闭双眼,微仰着头,似在享受着什么。就这么站了半晌,老者才睁开眼,脸上的表情还带着些意犹未尽。
“功底很扎实。”老者说,“难得的是,情绪表达居然也超乎寻常的到位。”
“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老者身后西装笔挺的中年人边说着边走上前来,顺着老者的目光看向天桥下不远处的叶酩,“咱们学院里是个人都会弹,这没什么稀奇,何况……”
“咦?”老者突然打断中年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接着又再度进入聆听模式,却不复先前的沉醉状,而是换了一副探究和考较的神色。
街角处,叶酩弹奏的赋格正进入尾声,原本人数就不多的围观者们,此时有些已经转身走开,留下的人也是挪步的挪步,转身的转身……
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只因不远处,一串悠扬的歌声飘了过来,似有想要盖住叶酩这边琴声的意味。
两首完全不在同一节奏点,又处于全然不和谐的调上的曲子,同时在耳边响起的时候,那感觉真是很酸爽。也不怪那些围观者们纷纷离去。
叶酩甚至不用去看,就已经能想象到,那边不远处正弹唱的妹子,此时脸上讥诮又带着炫耀的表情。最近几天这妹子经常来和他“打擂台”,而且每每都是毫无悬念的抢走叶酩的大部分“客户”。
没办法,毕竟弹唱本就比古典有市场,何况人家还是个漂亮妹子?
这边围观众又走了几个之后,叶酩的赋格也终于结束,他转换把位,随着几个衔接的音符,所弹奏的曲目瞬时已变,过渡自然而平和。随着调子的变化,原本已经有些烦躁不安的围观群众们,也重新安静了下来。
那些人并不懂得这其中包含的音乐原理,只是觉得先前那种令人说不出的难受瞬间消失。而不远处的天桥上,一直关注着这里的老者却是微微点头,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齐川,我看这个年轻人,对音乐的理解已经超过咱们学院的许多学生了。”
谭齐川这边还来不及发表他的看法,老者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他神色一凛。
“去了解下他的师承。”老者吩咐。
谭齐川心中嘀咕,一个穷卖艺的能有什么师承?秦教授这么说,怕不是打算要收徒了?
秦鹤,作为闻名全球的古典吉他大师,自然是桃李满天下。
但他学生虽多,真正收为弟子的却寥寥无几,不知道多少人为这一个弟子名额挣得“头破血流”。而秦教授更是在五年前就宣布不再收徒,只有少数几人知道,秦鹤这些年其实一直在物色一个关门弟子,目前为止还没有让他全方位都满意的年轻人出现。
按照秦鹤的习惯,每年音乐学院的新生音乐会,是他最为关注,最有可能会从中遴选出他的关门弟子的活动。谭齐川的外甥可是为这场音乐会准备了整整三年,这个名额他是志在必得。谭齐川对他这外甥也是很有信心,但是眼下……
“教授……”谭齐川试探道:“这就是个穷卖艺的,能有什么像样的老师,野路子而已,哪值得这么关注?”
“至少先了解下他姓甚名谁,在什么地方住吧。”秦鹤淡淡一笑,他知道谭齐川这个音乐世家出身的人一向都眼高于顶,瞧不起那些“野路子”,便不愿在此事上和他多言,只是又吩咐了一句,就径自往桥下走去了。
谭齐川和秦鹤搭档多年,看他神色便知这卖艺的“野路子”已经给这位教授留下极深的印象,有这小子玉珠在前,自己那外甥恐怕要吃亏。心中顿时烦闷不已,回学院的路有这么多,自己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一条呢?换条路就不会碰到这小子了。
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摸出手机,谭齐川迅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出之后,紧赶了两步,追上已经走下天桥的秦鹤。
三公里之外的一家洗浴中心,一个正眯着眼睛,惬意享受着按摩的人,抬手抄起小桌上震动着的手机,滑开一看,挑了挑眉,对正给他按摩的两个妹子说:“去叫他们进来,开工了。”
待按摩小妹应声出去,那人又仔细翻了一遍短信,这条来自“谭先生”的信息中,只有寥寥数语:
找到冰壶广场上卖艺的那小子,让他从集川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