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忆出舱,在船头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望着远处的瀛洲岛。
“老前辈虽然只是撑船,但想必也是听了不少的消息吧!族中众人对我回瀛洲岛,有何看法?”云无忆开口问道。
老汉瞧着船头的那个年轻人,暗自摇了摇头,缓缓答道“既然少主问了,老汉也就答了,族中众人希望少主亲手为自己的母亲报仇,为上羽一族洗刷冤屈!”
“所以说,各大门派都会上岛?”
“是的,族长已经安排好了,信使早已经出发了,脚程快的,已经回来复命了,当年参与的人尽数都会到场,到时候,一网打尽!”
“诱饵是什么?”各大门派的人都不是傻子,他们也不会遵从上羽烈山的意思,悉数上岛,岛上肯定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上羽烈山这一盘棋下的好大!
“异宝,绛珠草!”
云无忆猛地回头,瞧了老汉一眼后,又缓缓地转过脑袋,目视前方,只是脸上有种说不出来表情,微微愤怒,又带着些许惘然。
也是,绛珠草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诱饵,天地异宝,各大门派都心之所往,就算得不到,看上两眼也是好的。
“少主,老汉见过无数风浪,但这一次,族长掀起的风浪足以覆灭整个青州,少主三思,若是来者全部葬身瀛洲岛,那么妖魁就会伺机而动,再没有什么力量与之相抗了!”老汉从怀中摸出烟斗,塞上烟草,点火,又叭叭地抽了起来,略带忧愁地说道。
“可这样,我娘的仇就报了,老前辈也应该感到欣慰才是!”云无忆被海风吹的眯了眯眼睛,又拢了拢衣袍,随意说到。
“知其母必是其子,这句老话,老汉向来是不信的,可现在也不得不信了,少主虽然没有见过大小姐,可脾性也应该是最像的,大小姐生前最是不愿勾心斗角,她以心待人,也不愿见到任何血腥的事情,大小姐甚至连一朵花都不忍摘下来,若是这么多人为她而死,她也会不开心的!”老汉背对着云无忆,坐在船尾,在船梆上敲了敲烟灰,咳了两声说到。
站在船中间的明镜努了努嘴巴,挠了挠头,实在搞不懂,这两个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两个人,说起话来,话中有话,实在让人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可人都已经死了,那些凶手不该得到报应吗?明明没有错的人,却被一群自认为对的人给杀了,事后,我还要救他们的命,这是什么道理?我不是仁者,我是我娘的儿子,我只知道,总该有人为这件事承受过错的!”
“即使你们都是对的,那也不该拿整个青州的命运做赌注,我也不是仁者,我也想为你娘,为大小姐报仇,可把那么多人全部杀了,有用处吗?你娘想要的只有一个公道,而族长铁定心要杀了他们,所以,公道也只有你来讨,你娘曾经说过:是青州的整个秩序,千百年来被一些无知之人弄颠倒了,只要纠正这些秩序,人人都会向善,妖也会与人和谐相处,这般,世间便不会再有杀戮,便不会再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一个人,要对抗上羽族,甚至还有整个名门正派,可能吗?这是不现实的,以前,我也和我娘有一样的想法,可现在呢,我又被现实摧残成什么模样,老前辈现在也已经看到了!”云无忆摊开双臂,自嘲道。
“所以,你怕了?”
“是的,我怕了,我怕再失去我身边仅有的东西,我不是改变青州秩序的那个人,也不是能以一己之力就能救下所有人的人,如果是,那我可以去救,可以去改变!”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你不是注定的那个人,大小姐生来不凡,她的儿子也注定不凡,你是那个人,是完成大小姐未完成之事的那个人,你推脱不掉的!”老汉猛抽了几口烟,声音高了几调不止。
云无忆没有再说话,捂着脑袋想了一会,起身时,眼睛通红,面色苍白,说到“为什么所有人都把事情推到我一个人身上,我已经受够了这个世界,我做不到,我这一辈子,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愿再去想,那些人,冠冕堂皇,个个满口仁义道德,死了也是应该的,更何况,死的是我娘,这个仇一定要报,青州?青州?青州太大了,事情也太多了,我也不想为了青州,妖魁什么的,大概是你们虚幻出来的吧!这几十年来,青州照样还是好好的,妖魁也没有把青州给灭了呀!”
老汉听罢,嘴中的烟斗还在冒着烟,只是气氛却开始凝重了起来,老汉缓缓地站起了身子,嘴里发出阴阳怪掉的笑声,眼睛直盯着云无忆。
“你根本就不配,不配做小姐的儿子!”说完,老汉便无风自起,整个身子悬浮在了空中,肩膀一抖,一双翼翅生了出来,顿时,狂风大作,那海中孤零零的破旧篷船竟炸裂开来,无数木屑到处纷飞。
老汉眼睁睁地瞧了云无忆也展开翼翅,带着明镜升到了空中。
“你自己上岛吧,就当从未见过我!”老汉也不再发动任何形式的攻击,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朝来路的方向飞去了。
云无忆暗自摇了摇脑袋,也不再去追,带着明镜朝着视野中的小岛飞去。
小岛看似不远,可在海上大约飞了半个时辰,那小岛还是那般大小,云无忆便有些极了,若一直飞不到瀛洲岛,自己体内的真气总会有用完的时候,那时,二人还不是要喂了鱼。
……
……
话说霁月和长灵出了幻世,并没有马上往东周帝京赶,而是来到了山下小镇清源镇,二人站在街上,远远地瞧了见“天一阁”的牌匾。
“多久没来这里了?”
“几百年了吧!”
“这我可不信,你可是偷偷遛下山几次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霁月站在长灵身后,说完,便一个人径直地往“天一阁”走去了,看上去是要进去的。
长灵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旋即赶忙回来上前拉着了霁月,说到“师姐,你干嘛呀?”
“累了,进去喝口茶,歇息一会!”霁月挑了挑眉,露出一副玩味地笑意。
“可我们刚下山,路都还没走几步呢?”
“唔……也是哦!”霁月应道“但我瞧着以后就没有机会了,索性今日就来看看,看看我们的长灵上卿中意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说完,便挣脱长灵,径直地进了店,店内的客人很少,但气氛很好,没有喧闹,众人只安安静静地喝着自己的茶,小声交谈着什么。
霁月环视了一周,也不等店内的伙计带路,便轻提着自己的长裙,上了二楼,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春意寒峭,细雨蒙蒙,窗外是一条潺潺而过的溪流,再往远处瞧,便能瞧见幻世山了,高耸入云,朦胧在一片烟雨之中。
正在赏景的霁月,余光瞥见了一个女子缓缓上楼而来,手托茶盘,面容姣好。
“客官,您的茶!”素锦年亲自送茶上楼,她也自然能看得出这个素衣女子的不简单。
将茶放好后,素锦年并未离开,反而是在霁月对面坐了下来,上下打量着霁月。
“我可并没有要茶,这茶钱我可是没有的!”
素锦年听罢,微微一笑,说到“遇见像姑娘这般美人,这茶钱我这客栈也是不差的,就权当送与姑娘了,品品我这茶,也算是这茶的福气了!”
“所以说,你是这里掌柜的了?”
“正是!”素锦年双手搭在桌子上,眼睛此时已经离开了霁月,也朝远处瞧着。
“掌柜的年轻貌美,想必追求者不在少数吧!单单守着着客栈,每日辛劳,为何不嫁一个好人家?”霁月双手捧着热茶,微微地吹着气。
“你呢?你又为什么一个人?”
“他死了,不在了,这不便剩下我一个人了!”
素锦您听罢,收回了目光,也意识到自己或许说错了话,连忙微微颔首,以表歉意。
“不打紧的,我师弟常与我说,女子就应该洒脱一些,这般,才会找到生活的乐趣!”
“那你师弟想必也是一个极其洒脱之人了?”
“这你可猜错了,他以前是洒脱,可如今,像个老道似的,不问世事,不理纷争!”霁月咂了咂嘴巴,抿了一小口茶,说道。
其实,霁月说的是对的,长灵洒脱,那不过是几百年轻的事情了,自无量上卿死后,他便不得已成了另外一个人,有时,他依旧像一个小孩子一般,喜欢胡闹,或许是在找回以前的感觉吧,可胡闹之后,他的脸色常常变得很深沉,长灵上卿洒脱,那是他装出来的,霁月也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心里有多么难受,他是极聪明之人,可是在感情这个漩涡里,他就是走不出来,或许是仇恨蒙蔽了双眼,也或许是他真的长大了。
“看似洒脱的人或许并不洒脱!有好多人都被我师弟给骗了,他叫我洒脱一些,这样我便能快乐一些,我现在照做了,但我实际上并没有感到多少快乐,姑娘知道为什么吗?”霁月开口问道。
“洒脱是天生的,是学不来的,若走先人足迹,循规蹈矩,自己学的不像不说,活的更累,哪来的快乐之说:”素锦年摸了摸鼻尖,说到。
她瞧过许多人,来来往往的人海,都不太一样,甚至没有办法找到两个完全相像的人,性子更是千差万别,人世就是这般,纷纷杂杂,缭乱人眼,人是世间最复杂的生灵,没有之一,千百年来,所有的生灵都在向前走着,漫漫长河,尤以人走的更快,所以他们占据了大半个青州大陆,所以,他们成了青州的王。
每一个地方都有人世间的千姿百态,人最擅长的就是学习,可素锦年发现,每个人的性子是别人最学不来的,就算旁人学了九分像,可那一分,他是无论如何也学不像的。
青州浩渺,无边无际,还有许多地方未经踏足,也还有好多地方人们没有真正了解,人性也一样,这是世间最神秘的东西。
“掌柜的说得很对,期间我问过许多人,他们的答案都不能让我满意,但你的,我最是满意,学不像,而且更累人!”
“那姑娘还要继续下去吗?我瞧姑娘面色实在是喜悦十分,并没有什么忧愁的事情,为何有时还闷闷不乐呢?”
“因为下山,所以我高兴,这也是我想要的,以往的忧愁,我忘不掉,也没有办法,所以我不再去想它们,我只想过好以后的每一天!”
霁月笑着说着,她以往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中,无法自拔,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自从看到自己的阿弟,老天对他那么不公,但他仍要好好地活下去,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一直走不出来。
“那姑娘算是真正的看开了!”素锦年起身稍稍关了窗户,风有些大,吹得她头有些痛。
“是啊!我算是看开了,今日,我来此,一来是瞧瞧你,二来便是为了我那洒脱的师弟!”
“姑娘认识我?”素锦年顿时站起了身子,朝后退了半步,自山上来,必是幻世门人,难道要找“天一阁”的麻烦。
“素锦年,我师弟说你叫这个名字,我叫霁月,宫铃峰上卿!”霁月摊开双手,坦诚相见。
素锦年一怔,不会想到来者这么快,没有丝毫掩饰地就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也是,宫铃上卿,是没有必要在自己面前掩饰,师弟?
“你晓得长灵!”素锦年开口问道,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是我师弟!”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我可没有!”冷冷的,一袭白衫的长灵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和素锦年热切模样完全不同的是,如今长灵冷冰冰的,像是见自己的仇人一般。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长灵瞥了霁月一眼,又瞧见了桌子上的那杯热茶,脸色骤变,一挥袖袍将桌子上的那杯茶水打翻在地,瞬时,碎瓷片到处翻飞,未喝完的淡黄色茶水溅的到处都是,在场的二人都吓了一大跳,好在是没有叫出声音来。
“你还用这招,我师父就是被你用一杯茶毒死的,现如今,你还想来害我师姐!”长灵豁然怒发冲冠,握紧手中折扇指着素锦年。
素锦年抬起眸子,眼巴巴地瞧着长灵,嘴巴紧抿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害死人你才高兴,快把解药交出来,要不我拆了你的天一阁!”长灵再上前紧逼一步,吼道。
“罢了,罢了,哪来的什么毒药,只不过是一杯普通的茶水罢了!”霁月上前拦住长灵,叫他乖乖地坐下。
“师姐!”
“没事的,若是真有事,那也是师姐的命!和她没有关系!”霁月拍了拍长灵的肩膀,笑着说到。
“你也快坐下吧!”
素锦年依旧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万万想不到会以这种方法在见到长灵,她想过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会是今日,会来的这么突然。
瞧着素锦年站起身紧张无措的模样,霁月暗自摇了摇头,刚想起身劝阻素锦年,却听闻:
“怎么,你以往的那些性子都被自己扔掉了吗?我师姐让你坐,你就坐,磨磨蹭蹭的,还想让我师姐再说一遍吗?”长灵坐在对面,冷眼出言嘲讽道。
“你这小子,说话能不能注意一点,好歹人家是个姑娘家!”霁月出手拍了一下长灵的后脑勺,嗔怪道。
长灵冷不丁地被人打后脑勺,整个身子向前栽去,险些碰到桌子,但瞧见是霁月,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又安安静静地不在说话,只是偏身冷眼瞧着素锦年。
瞧见长灵吃瘪的模样,站在原地的素锦年瞧了个个真切,捂着嘴巴险些笑出声音来。
“你笑什么?”
“没,没有……”素锦年喃喃道,小心翼翼地在二人对面坐了下来。
……
……
“好好谈谈吧!长灵,还有这位姑娘,我且长你们一辈,往后的日子谁都说不准,若你们心仪,趁早将误会解开,男才女貌,天生一对,何必要记恨,心生嫌隙!”
“谁与她心仪,她杀害了我师父,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长灵当即开口驳斥。
“那好,给,去杀了她吧!”霁月也不愿再多说废话,右手一翻,祭出一把短小利刃,丢在桌子上。
瞧着利刃,二人都有些惊讶,尤以长灵呆在原地,也不去捡起利刃也不再开口。
“怎么?师弟,你不是要杀了她为无量上卿报仇吗?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去呀!”
听着霁月略微大声的话,长灵伸手拾起了桌子上的利刃,双眼瞧着利刃,但始终没有下手。
坐在对面的素锦年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反抗,只眼睁睁地瞧着长灵瞧着这个自己心仪的人。
长灵缓缓地站起身来,手握利刃,就这般持续了好大一会,额头上早已经有了豆大的汗珠,可他依旧没有下手,明明仇人就在眼前,可手里似有千斤重一般,再往前一寸不成。
“嚷嚷着要报仇的是你,现在给你机会,你又不舍得下手,若你真的恨极了她,这几百年间,早就杀她千百回了吧!你洒脱,可面对感情,谁都不会太洒脱,你,长灵,更不会,师姐没有机会再去喜欢别人,你有,可你有抓住这个机会吗?当年的事,我不太清楚,不好妄下结论,可现在,看你的模样,我也知道了七八分,你也清楚,无量上卿的事,根本错不在她,你心中明明喜欢的紧,却死要面子,到头来,害了谁?她是一个姑娘家,可你可曾给过她应有的体面,这几百年来,你可曾关心过她?她为你虚度了几百年,可曾有过悔恨,这些,你都有问过吗?你是我师弟,可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亲疏之分,我也不会偏袒你,两情相悦是人理,可若心生猜忌,这般人理也会荡然无存,我是没有机会的,若他还在,我会比你勇敢,比你长灵勇敢!”
长灵整个身子直打颤,手中的利刃也握不近了,疯了似的,逃出了天一阁。
一切归于平静,霁月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她也不想这样,可没有忍住,她想起了红豆,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花妖。
素锦年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感到吃惊,微微张着嘴巴,事情转变得太快了些,快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了,疑惑,欣喜,无奈,感叹,多的只是说不出话来,明明都和自己有关,可自己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自己也不够勇敢呢!
两个女人一台戏,可她们两个这台戏似乎让人看不懂,霁月如长者,素锦年如晚辈,可两个人又像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素锦年发觉霁月身上有许多故事,比自己的还多,经历的要比自己还痛苦,她活成了自己,像太阳一般。。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嗯!”素锦年稍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