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油帐换了蜀锦帐,半暖轻寒,伽罗站在窗前遥望着红枫下宛若天神的男子出神。
这就是她的夫君么?
仿如天上掉下来的。
虽然已有了肌肤之亲,高澄对于她来说却依旧是个陌生人。幸而对方形容俊美,体贴入微。又听闻他乾坤独断,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虽未登九五尊位,却是大魏国的实际掌权人。
秋风骤起,眼看着飘零的叶儿掠过英气逼人的眉眼,擦着织绣精美的衣领落在摊平的羽扇上,遂即被抖落,又轻轻拂去了衣襟上的微尘。
廊下的脚步声惊醒了午后的白日梦,侧目张望,乃是捧着漆木食盘阔步而来的厨奴。
侍女颜玉光将人挡在了门口,接过食盘上的点心端进屋一一摆在了桌上。
“这个兰京全然不像个厨子。”伽罗窃向门外扫了一眼,随手掩蔽了窗户,“我竟觉得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待颜玉光将茶点逐盘摆好,一边吩咐一边往门外走,“下去歇着吧,我去请王爷和崔大人。”举步跨出门口,思量又折了回来,压低嗓音说到,“到集市上替我买些胭脂水粉来,掌灯之前这儿都用不着你伺候。去吧,想干什么就干点什么,想见什么人就去见什么人......”
高洋刚从孙腾府上出来,还没来得及上车就听说度支尚书崔暹去了临漳别院,颜玉光被伽罗公主派出来买胭脂水粉,还特地嘱咐她想见什么人就去见什么人。
高洋半张着嘴巴望着渠边发黄的苔藓愣了许久,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是得知颜玉光与他有私情,担心被其听到不该听到的消息么?成心防着他,担心小丫头嘴不严对他走漏了风声?顺便还卖给他一个人情......
伽罗啊伽罗,我当初还真是小看了你!
对于女人用的玩意儿,没有人能比烟花女子更能如数家珍。驱车前往醉香楼专程问过薛怜奴,又亲自去宫门口递牌子向皇后姐姐讨要了一套女人描眉画眼用的物件,外加一个描金点翠的妆奁,安排颜玉光带回别院。又嘱咐其只说是他的答谢之礼,聊表感激之情。
送走了崔暹,高澄已然有了几分倦意,懒懒地倚在榻上将通体生香的美人揽进怀里。
“不走了?”纤长的十指穿过散落的青丝,摩挲着他的颈背儿。
“舍不得你。”薄唇轻扬,低头占据了她唇齿间的甜蜜。
“心里的气儿消了?”媚眼如丝,唇角勾起一轮嘲讽的笑意。
“欸,风月当前,休提那些大煞风景的事。”高澄心里有些埋怨,翻身倒在一旁。
“九月初九的逐鹿大会,夫君可有打算?”依照旧俗,所有授了爵位的成年男子都要参加,他当然不想在众人面前败给元善见。
双臂一展将她裹进怀里,凭着一口怨气仿佛成心要将她勒死,“你呀你呀,你是非逼着本王承认技不如人么?大魏自立国百余年,尤其是在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这拓跋家的儿郎改姓了元,仿佛连性情都变成了中原人。贵族子弟不愿习武,反爱卖弄诗词歌赋,偏这元善见是个例外,颇具先祖当年的神韵。”
“夫君且放宽心,妾身愿助夫君一臂之力!”
“哦?”
她若不提他倒忘了,他枕边还睡着个神箭手呢!私以为这杜云清的药方果然不同凡响,不但治愈了她的疯病,而今这性情更像是换了yigr。
大喜过望,当即掀起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直战到四更天方才相拥睡去……
更漏声声,犹如心在滴血。李祖娥哼着歌儿哄睡了两个儿子,兀自卸下金簪珠花,吩咐婢女伺候沐浴。
门外鸡鸣狗吠,随即传来争执的人声,将肩头的披巾向胸口拽了拽,吩咐值更的老妈妈出门看个究竟。
不一会儿,老妈妈引着两抹黑影进了院落,人还没到近前就听到女娃儿带着哭腔的询问,“二嫂二嫂,二哥呢?我要回漠北!恳请皇帝陛下给步落稽指个称心如意的。”
一看是咤地连,李祖娥赶忙迎出门外将人让进屋里,“可怜见的,是谁把咱们的小公主给惹恼了?”
“他!”回头一指身后才解下披风的高湛,跳着脚地嚷嚷到,“他说他是奉了大魏皇帝的旨意才不得不娶我的,他才不想娶个蠕蠕的野丫头呢!”
高湛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不耐烦地一饮而尽,看了看温婉娴静的李祖娥,又瞥了眼放肆哭闹的未婚妻,心中竟没有一丝悔意。
“步落稽,你倒是跟二嫂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祖娥轻抚着女娃儿的脊背,转头望向高湛。
高湛在堂下踱了几个来回,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不过是吵嘴时的几句气话,她倒当了真。索性学她姑姑的样儿闹着要回漠北。我怎么劝也劝不住,她拿刀架着自己的脖子硬是从府里闯了出来!这深更半夜的,我怕她同她姑姑一样再被什么人拐走了,只好一路尾随,跟来了这里。”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趁夜归来的高洋刚巧撞上这一句。
心里以为步落稽嘴里的那个“什么人”不过是一层谁都不愿捅破的窗户纸,好歹他也是朝廷的尚书,摄理军国大事,大家总要给他留几分面子。
一肚子邪火,举步跨进房门,沉着一张阎王脸半真半假地恐吓道,“步落稽,这深更半夜的讲话留点心,你就不怕被'什么人'听见割了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