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飘渺的白衣,临风而立。宛如一抹幽魂从天而降,静静地掠过惊诧唏嘘的人群。
“那个……那个……”
薛怜奴双目大睁,两只眼球几乎鼓突出来,一把拉住李祖娥的衣袖,语无伦次,“鬼……看那里……皇后!厉鬼……”
李祖娥一身盛装,母仪天下,披金戴玉,被众星捧月似的拥立在人群中央,忽然听到不合时宜的胡言乱语,颇感晦气,嫌恶地白了薛氏一眼,寻着惊恐的目光向背后张望——
“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
是她!
偏挑这天赐祥瑞的日子现身,死都不肯放过高子进嘛?
段丽华看了看脸色煞白的皇后娘娘,如花的笑靥已僵在了精致的脸上。张扬着昭仪的凤威,撇了一眼掉了魂似的薛美人,冷斥道,“这大喜的日子,居然说出此等不吉利的话,连这点规矩都得人教你吗?身子不适就告个假,何必在此风吹日晒的?我等或可借机探望一下家中的亲人,妹妹来不来有什么要紧的?”薛氏的父亲乃是一名下贱的倡人,以为她站在这里都有损皇室的威仪。
“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看那儿——”李祖娥慌忙拉回了视线,指了指不远处登坛宣读《即位诏书》的新君,“大吉之日,都和和气气的,可别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姐妹之间的感情。”
“是!谨遵皇后教诲!”众人伏地跪拜。
人群突然矮下半截,只剩下对面的“女鬼”与皇后遥遥相望。李祖娥用力揉了揉眼睛,但愿她再抬起头时,那抹“冤魂”便会消失无踪,怎奈事与愿违,她还在那里,如从前一样的傲慢不逊。
段丽华在皇后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恐慌,转身张望,惊见一身白衣的陌生女子,仿佛是一名道姑,美艳绝伦,飘逸出尘,与贵为皇后的李祖娥平分秋色。感觉上却是南辕北泽,一个如冰雪般凌然绝尘,一个如艳阳般温柔和煦,也由此断定对方绝不止是个道姑这么简单。她可不信,血气方刚的大齐皇帝对着这样的人儿还有心思打坐参禅?
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相继起身的裴氏薛氏,扬声质问道,“哪里来的道姑?好大的胆子!见了皇后因何不跪?”
颜玉光最后一个站起身,随着一声质问转身望去——
大喜!一声“公主”险些唤出口,看了看众人,慌忙咽了回去。
李祖娥恍然明白,自己看到的不是冤魂。郁久闾伽罗——她并没有死,所有的一切都是高子进处心积虑的设计铺垫。如此一来,他就再不必顾忌她的身份了,更是昭示天下他终于夺回了原本属于他的女人。
伽罗蔑然扫过素未谋面的昭仪娘娘,随口搪塞,“本仙姑只拜神仙,不拜凡人。”
“呵,好大的口气!”段氏忍不住恼火,这世上居然有比她还骄横的人。仗着陛下的宠幸就能为所欲为么?区区一名道姑,放任下去,怕是要翻天了!
料定是高洋的安排,李祖娥赶忙上前打起了圆场,“昭仪妹妹有所不知,这仙姑自幼与陛下为伴,陛下将其视作亲姐,纵然陛下亲临,她亦不必拘礼参拜。”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亲戚?”美铯当前,别说是亲姐,就算是亲娘他都不肯放过!早年在潜邸时,他跟已故太妃郁久闾氏的那点艳事,闹得满城风雨。曾经听哥哥说起那蠕蠕公主是个美人儿,与眼前这位天仙似的“亲姐”相比,不知哪个更叫他动心?
“呵,还是皇后与陛下最知心。”薛怜奴成心刺激段氏,同时也在警醒自己。皇后娘娘怕是早就知道闾夫人还活着,只有她傻乎乎的蒙在鼓里。想起那日他突然进了她的门,问她如何讨得女人的欢心。她早该想到,除了“伽罗”谁还能叫他提起这个兴致。
伽罗一向见不得薛氏,以为这话是冲着她说的。帝后同心,她算什么?道姑,舞姬有什么差别呢?陪王伴驾,无非以色侍人,穿得像个道姑,她就能一尘不染了么?或贪恋铯相,或执迷情慾,只有皇后才配与他知心。
情绪一落千丈,暗自以为她不该来凑这个热闹。躲在角落里冷眼观望,终于起身出了御帐。
春鸟惊啼,春草暗长,望着如洗的碧空长舒了一口气,蓦然回首,对上一缕熟悉的目光。
是他?
此时,他已不再是帝王……
相距十步,看不清对方的脸,却一眼认出是他。唇瓣微微颤抖,良久无话,隔着发亮的草尖儿怅然对望。
元善见忽然扯开一抹浅笑,目光中尽是凄凉。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一缕残忍的邪念盘踞在心头,他想要她陪葬……
伽罗恍然回了神。无力搭救,无颜面对,甩开大步落荒而逃。
“香儿——”舍不得她走,用尽全力大喊,只恐今生再不能得见了。
脚下磕绊,身子重重扑倒,砂石擦破掌心,磨出了几道深深的血印。
奋力挣脱所谓的“随从”,阔步奔向她,单膝跪地将人扶了起来,“都怪我……不要紧吧?伤到了没有?”
“不可乱吃东西,切莫远离皇后。”他该明白她的意思,她本不该向他透漏这个秘密。
“想不到还能见到你……”她舍不得他死,如此笃定她对他有情。
“你会害死我的!”他不该扶她,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此时的处境。
“朕是故意的。朕想你死,想你陪着朕。朕可以拱手河山,却不愿你委身于高子进!你不是他的妃嫔,坐在那御帐里亦不是你的殊荣;他只是为了洗清多年以来蒙受的羞耻。全天下都知道你俩相好,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改嫁。你知道有多少人曾在背地里嘲笑他。而今,你终于成了他的,他扬眉吐气的时候终于到了!”
“别说了!不是因为这个!”踉跄后退,冷不防撞上一副冰冷的铠甲,一回头被哗然出鞘的钢刀吓得惊叫出声,“呀——”
高洋身着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站在十步之外。充耳,朱缨,头插白玉长簪;玄衣,纁裳,腰缠白罗大带。视线略过刀丛间的女人,接上元善见凛然笑对的目光……
元善见侧目扫过花容失色的女人,轻笑道,“这么多刀……心虚了?担心孤王将她带走?”
“朕不喜欢别人碰她,即便是好意将她扶起来,朕也不会心存感激。”方才发生的事他都看在眼里。她有意回避,对方却百般殷勤。
“由此可见,陛下并不懂得疼爱,只是热衷于占有。”兀自品评。
“朕不屑于口舌之争。”厌恶对方自以为是的评价,他的心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人岂能用一句话说明?
“陛下配不上她……”并不单单就长相而言。
“她是朕的。”也许“占有”相比于“匹配”,是更加行之有效的办法。他承认自己配不上她,即便今日荣登大宝,他还是觉得把她糟蹋了。
“确定吗?”目光甩向隔在数重钢刀之外的女人,举眉低吟,“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释然一笑,转身向停在远处的官车走去……
伽罗的身子不由打了个踉跄,恍然想起那枚玉环还在她的行囊里。原本该丢弃的,却难舍一缕旧情,亦不知他当日遣人送她那枚玉环是确认她的身份还是别有居心。
高洋清楚的捕捉到女人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彼其之子,美如玉……”是情话吗,或是两人之间的暗语?她瞒着他什么呢,她二人之间竟如此默契。心情一落千丈,这一回合他输了,久久凝望着洒然远去的背影,仿佛听到他嘲讽大笑的回音……
再见面时,已是半月之后。乘一辆不显眼的车,算是微服出巡。
委屈在伽罗的心里发酵,先变成了恨,灼热;复又变成了怨,酸涩;进而变成了挥之不去的郁闷,初时的暴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坐在榻边,透过珠帘的缝隙望向房门,细听人声,盼着他进门。她本该笑脸相对,出门接驾,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做个乖巧的女人。
高洋将珠帘拨开一条缝,打量着举目对望的女人,莲瓣剥落了一地,面前的陶瓮里只剩下一柄残蕊。步入珠帘,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侧目观望,却一声不吭。
“你想憋死我么?”受禅大典完毕,他便命人将她送回了云中曲。她想同他解释,哪怕大吵一架。可他做了皇帝,不是她想见就能见得到的。想过出走,几乎是不可能的;想到死……想要逃离这不能自主的境遇。
“朕没有怪你,过去的事亦无需再提。只是天下初定,礼法繁冗,忙着祭祀,忙着册封。一直忙了这些时日,方才得了空。”
“你可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的?”眼眶微红,轻声哽咽,“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宁可你下一道旨意治我的罪,也不愿你搁在一边不闻不问。再可怕的结果,也好过空等。换做从前,我必会负气离开此地。”
“还是早前的那副脾气,像个任性的小孩儿。受丁点儿气就跑出去,非要害人满世界寻你!”一通数落,展臂将人裹进怀里。
“没人逼着你找我!”嘴硬。对方似乎在怪自己给他添麻烦了。
“不找行吗?由着你冰天雪地的一个人摸去蒙山,由着你走投无路蹲在并州大寺门前哭?想起来后怕,万一碰上劫匪怎么办?缺衣少食冻死了呢?”贴着粉颊,嗅着青丝间久违的香气。
“我死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心不在焉的把玩着玉佩下的穗子,将整个人的重量嵌入他怀里。
“朕留着你还有用呢。”一只手放肆地探入衣襟。
“就为了这个?”身子像一张弓,恣意地向前挺起。比他更迫切,慰藉相思的良药。
带着急切的小手覆上昂扬的渴望,附耳低语,“想它了吗?摸摸……想你的嘴唇……暖暖的……”
散落的长发像妖饶的藤蔓翻卷缠绕,纠缠的舌如缠绵追逐的鱼,鸾镜中颠倒艳影,淋漓的香汗沾湿了锦衾……
酣睡复醒,舌尖荡过似雪的玉脊,窄腰一挺,再一次闯入灵魂的殿宇,满意地听到一声低吟,“疼……”
“里面好暖和……”大掌滑过纤腰,将一双香丘霸在掌心。
“睁开眼就胡折腾,也不知你们男人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想女人啊。想把那‘业障’掏出来叫人看,给人摸,叫人亲它,硬了就爬上去一通折腾,看她一副癫狂凌乱的样子,觉得满足。轻狂过后怅然所失,觉得了无生趣,人间不过如此,没有半点意思。”陷在泉眼中的业障又活跃了起来,撑起身体张扬推送,“可是过不了几天,又想把它掏出来,给人看,给人摸,又想爬上去看她癫狂凌乱的样子,复又觉得生无可恋。就这么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明白一会儿,一会儿又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