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高洋“噌”地拔出哨兵的刀,步下生风,朝着蔑然轻笑的土门直冲过去。挥刀劈砍,挡在眼前的物件眨眼化为零星碎片。
阿史那土门!
得意地站在高高的王位上鄙视他,侮辱他!嘲讽他不是王,嘲讽他没有领土,没有意志;嘲讽他没有生杀决策的权利,更没有跟随他誓死效忠他的虎狼之师……
他就像一条狗,他什么都不是!
土门推挡闪躲,抛出的水罐和烧烤木架都挡不住刀下凛冽生风。急需寻一件称手的兵刃,稍一分神肩头就挂了彩,殷红迅速染红了衣袖,只能借着树木山石腾挪避让。
伽罗闻听帐外一片混乱,心急如焚地钻出了帐蓬,被那杀红了眼的家伙吓了一跳,用尽全力大喊,“高子进,你把刀放下!”疾步上前,忙着将人拉住,可她哪里敌得过伏虎的蛮力,伸手拽他的衣袖,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
时间戛然而止——
身子重重的落了地……
出口的惊呼被涌上来的一口腥黏封在嘴里,四下骤然安静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噗”的吐了一大口血,咔咔的咳了几声,身子变得轻飘飘,下腹坠坠的……挣扎着撑起身子,目光掠过土门缓缓移向那天杀的,“这是怎么了,怎么又打起来了?”
“鬼知道他抽得哪门子风?”土门咬牙低咒,连跑几步将受伤的女人抱了起来,衣摆上的血迹触目惊心,得连夜下山找个像样的大夫。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拼死护着他,她对他当真就没有一点感情么?
高洋两眼发直,此刻也顾不上拈酸吃醋了,嗓音微微颤抖,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我……我……我没有……”
“叫人备马,连夜下山。出中皇还是回邺城,上了路再定。”土门恨得要命,却又明白眼下不是赌气的时候。
“叫你们备马呀,听见了没有?”高洋一腔自责无处释放,照着尚未回过神来的兰改狠狠踹了两脚,“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打点行装,两人很快就上了马。土门抱着昏昏欲睡的伽罗,窃窃耳语,“伽罗,伽罗?睡着了么?”
“好困,我想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好了。”脸色惨白,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月光。
“驾!”土门猛夹马腹,先行冲下了山坡。
高洋紧随其后,两眼无神,只觉得头晕目眩,全身嗖嗖的冒着冷汗。
“去哪儿?”土门言辞简短,不屑在那混蛋身上浪费口舌。
“邺城。出中皇百里才有人丁百口的村落。”担心伽罗撑不了那么久,也怕偏远村镇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京畿戒备,沿途少不了官兵,此时回去必定困难重重。”
“少废话。京畿是你的地盘,你小子有的是办法。”
东柏堂外车马盈门,述职侯见的官员鱼贯而列。齐王殿下日理万机,操劳过度终于积劳成疾。
“敢问朝廷的钱粮何时才能拨下来,这粮草不到,前方的仗没法打呀!烦劳差使给个准话儿,下官要何时才能见到齐王?”
“这事可说不好,大王的病哪天能痊愈,咱们当下人的怎么知道?”
人群嘈杂,你方问罢我登场,好似乱作一团的蜂群。
“叔父,齐王当真病了?”度支尚书崔暹独自站在人群外观望了许久,拱手拦下准备打道回府的崔季舒。
崔季舒捻着髭须稍稍卖了个关子,遂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指点迷津,“呵呵,齐王又得一新宠,眼下正如胶似漆。若非河西举兵,南梁偷袭,还是不要打扰他老人家的好。”
“哦——”挺直了腰杆,故作一幅如梦方醒的样子,“叔父又立下大功一件,想必还得了不少赏赐。”嘴上讨巧,实将对方为高澄物色美人之事当作笑柄。
“诶,”摆了摆手,“此事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人是齐王殿下在路上捡回来的。”
“居然是这样。”点了点头,觉得不可思议:鸣锣开道,卫队随行,这女人是怎么跟齐王照面的。
“人我已经见过了,中上容貌,倒像个胡姬。一颦一笑堪称风情万种,能文墨,通音律。只是这齐王的表现嘛,倒是令人有些意外,从未见他抱着哪个女人像捧着蜜似的,这次不一样,呵呵,不一样。”捻着胡须怔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啊……”
东柏堂内院,卫兵统统被赶出了寝殿门外,只剩下榻前屏息侍奉的婢女。偌大的寝殿空落落的,光影幽暗,浮动着男子沉实而平稳呼吸。
高澄疲惫到了极点,确因操劳,可不是为了军国大事,熟睡间惊觉身子被人碰了一下,警觉地睁开眼。
元玉仪面露歉意,用力将压在他身下的衣角拽了出来,推拢着散乱的发髻紧张的望向帐外。
展臂圈上蛮腰,半闭着眼睛责斥道,“孤被吵醒了,你该当何罪?”
“我快饿死了。”欠身翘望,记得桌上还有昨夜里摆着未动的点心。
“什么时辰了?”忍着瞌睡睁大了双眼。
“午饭是赶不上了,吃几口点心垫垫肚子,等着吃晚饭吧。”
“是吗?竟睡了一整天。”起身下了地,展臂间两名侍女已将轻薄的丝袍披在他身上。举目望向格窗外含苞贷放的春蕾,喃喃地吩咐道,“等不到傍晚了,吩咐厨下提早摆饭吧。”
“是。”众侍女应声退出了殿外。
寝殿里只剩下两人,元玉仪长长出了口气,踮着脚尖冲向摆满瓜果蜜饯的食案,抓起一枚点心塞进嘴里,“阿弥陀佛,总算是得救了。”
“出力的还没觉得饿,你倒先饿了——”目光锁定踮在桐砖上的一双赤足,“饿得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了。”
“你是铁打的么?不吃不喝,哪来那么大的劲头?”伸手递给他一枚面果,“诺,你也尝尝。这点心做得可真好,什么馅儿的?我还头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点心呢!”
下颌微扬,表情邪门,“嗯,人肉的。”侧目端详着粉面上瞬息万变的复杂神色,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罢了罢了,是肉酥——风干碾碎的牛腱。”担心地板太凉,将人抱上膝头,“放心大胆的吃,孤不逗你了。”
终于把心放了下来,好容易止住恶心还是没了胃口,丢下手里的面果混说道,“哼,人肉的我也照吃,好歹尝尝,我还没吃过人肉呢。”
“好说,你只说要男还是要女,本王这就吩咐下去。”明知对方耍嘴逞强,故作一副认真的表情。
“呃……”扮作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食指勾勒着俊脸缠绕着如丝的鬓发,“我喜欢……模样俊的,白净的,细皮嫩肉的……”
“还有呢?”憋着一脸坏笑,如痴如醉。
“还有……”摆手抅他附耳上来,粉的蜜的亲的荤的悄悄说给他一人听……
娲皇宫外增设哨卡,山路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卫兵,单驻守工地的兵力就比寻常驻军增加了好几成。
“怎么办?”土门躲在树丛里,透过松枝间的缝隙向大道上张望。
高洋抚摸着马儿的鬃毛,怯怯地瞟了一眼靠在树下的女人,“只有一个办法……不过,有些冒险。”
“说。”
“把你绑了……”
顺间意会了高洋的心思,犹豫了片刻,弓身扶起沉沉呓语的伽罗,“就依你的主意,动手吧。”扯下一截袍子蒙住伽罗的头脸,截断麻绳松松地捆上女人的皓腕,随手将另外一段丢给高洋,“把我捆上,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抱着伽罗上了马,使她枕在肩头最安稳的位置,向提着麻绳的高洋伸出双手,“我想问问,回到邺城以后怎么办?”
“邺城里有的是胡人,找两颗西域的脑袋顶替你们。”一边绑绳子一边细说道,“邺城里藏着多少突厥探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严刑逼供吓不倒金狼家族的勇士,替可汗尽忠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光荣。”捡起绳索的另一头系在自己的马鞍上,将两匹马串在一起,旋身上马踏着方才返青的荆棘缓缓驰下山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出血依旧没有停止。烈马在山道上奋蹄如飞,林鸟惊啼,远远望见横在山隘间的哨卡。
“什么人?”
守将一声怒喝,哨兵持戈相向,弓弩手严阵以待。
“让开——”高洋拒不减速,直冲盾栅。马鞭愤甩,几张茫然张望的面孔瞬时血肉横飞,“瞎了你们的狗眼!”
守将这才看清马背上的人脸,慌忙伏地跪拜,“末将该死!”
“那就去死!”挥手又是一鞭子。
长官挨了鞭子,兵士们才知马上是位惹不起的人物,眼看着两匹马前后相继通过哨卡,话音未落,已经一阵风似的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