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将伤者托付于银甲,愤愤折回,略过颓然离去的元善见气急败坏地大吼,“高子进——”照着趴在地上的混账家伙就是两脚,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你怎么不去死?你这没心没肺的呆子!”
高洋凭虚软的身子在地上翻了个个儿,两眼迷茫,随手抹去鼻口间的血迹,支支吾吾地回话,“大哥不是说……谁射杀了‘鹿王’……谁就获胜么?”撑起双臂跪了起来,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看似满心委屈。
“好好好,孤错看了你。孤只当你脑子短根弦,如此看来,你还真是个呆货!”郁闷地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不是喜欢她么?”
耷拉着脑袋揉了揉被踹的肩膀,并未否认。元善见说“他并未阻止密杀”,莫不是大哥指使兰京所为?
“那你还下得去手?”呼呼地喘着粗气,郁闷地白了他一眼。
用力吸了吸被血污阻塞的鼻子,“当初只因年少无知……我早就说过,大哥这下该信了。”
“她是头兵可汗的女儿,你那狗头被马踩了!”一看那副白痴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煽了他几个嘴巴,“孤好容易才叫杜云清把咤地连从鬼门关里拽回来。伽罗若死了,你叫孤如何是好?把你大卸八块送去漠北请罪么?”
捂着灼痛的脸颊嘟囔道,“弟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叫头兵可汗把我砍了,绝不会因高洋一人坏了大事。”射出那一箭时,他就不想活了。如果元善见所言属实,死亡于他就更是一种解脱。
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镇静了片刻,伸手将那“榆木脑袋”拽了起来,“算了,孤也有错。是孤自己的心病,忍不住猜忌。早知这一箭射得如此轻易,孤这又是何苦呢?”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往后,我兄弟二人再无嫌隙,孤要你建功立业,做定海擎天的良臣柱国!”
元善见回到行营时,太医已经取出了埋在伤口里的箭簇,在相关的穴位上用了针,却没能完全止住血。
“伤势如何?”停在榻边,打量着女人惨白发青的脸色。
问诊的太医聚精会神,被突然回营的至尊吓了一跳,赶忙跪地回话,“现有的止血药未能起效,用了针方才慢些。臣已另易了方子,派人回太医院配药,想必在日落前就能返回。”
“日落前?”心中不爽,愤愤地责斥道,“那还得好几个时辰!一个人能有多少血禁得住这么流的?”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快想别的办法,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正在太医焦头烂额时,渤海王高澄大步流星地踏进了御帐,未曾有人通禀,仿佛到了自己家一样。“如何?”朝病榻上望了一眼,坐在就近的坐榻上。
太医看了看眉宇紧锁的皇上,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气氛有些不一样。渤海王坐着,皇上站着,进门时也未见参拜。御榻上又躺着渤海王的侧夫人……莫不是真做了亏心事,被人家浞姦在床?不敢回话,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太医半晌不语,元善见体谅其处境尴尬,替他答了话,“血尚未止住,回宫取药的人要到傍晚才能回来。”
高澄“砰”的一拍桌子,起身大骂道,“一群饭桶!孤把你们一个一个都埋了,尔等一家老小一并连坐!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内血还未止住,你干脆配副毒药把自己结了!”
高洋在帐外踱了几个来回,终于没有进去。不远处,银甲正在清点猎杀的“死囚”,尸首堆叠如山,不见一个活口。
不不不,还有一个——
倒在地上的“一堆肥肉”仿佛还喘着气,肚子挺得老高,插在上面的箭看似并未伤到要害。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在溢出腰间的肥肉上狠踹了一脚。
“高子进——”秃突佳吃力地抬起眼皮,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未能如愿,咬牙大骂,“尔等不得好死!”
懒得理会,吩咐身后银甲,“抬下去,找人给他瞧瞧。好吃好喝伺候着,千万别叫他死了。”
“这……”几名银甲相互对望,不知该不该从命。高氏兄弟看似已经和好了,谁知道渤海王心里怎么想?
“怎么,我的话不好使么?”转身打量着支支吾吾的人影。
“回大人的话,渤海王事先吩咐,不留一个活口。”
“留着他还有用!”压抑的情绪如汹涌的洪流瞬时找到了缺口,懒得废话,拔刀就砍——人头落地,鲜血“噗”的一声喷出了几丈远。众兵士哑然失声,胆怯后退。扬起滴血的刀锋在来不及后退的小子身上抹了几下,轻声重复之前的话,“抬下去,好生伺候。”
杀戮的兴奋转瞬即逝,被阵阵袭来的焦虑再次填满。瑟瑟发抖,坐立不安,不停压抑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念头:她死了,一定是死了……
幸而有酒,那魔咒般的念头终于被一片沉静的空白取代。半睡半醒,浮起一些零碎的荒唐片段:含情脉脉的蛾眉,推杯换盏的素手,招蜂引蝶的红杏,醉香楼外的烟柳……
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晌午,紧张与恐惧再度袭来,竟比昨日来得更汹涌。鬼鬼祟祟地挑起帐帘,战战兢兢地望向不远处的御帐,好在并无半点异样,并没有挂白举丧。走出帐门暗自纠结了许久,心虚,始终不敢靠近御帐。
一抹似曾相识的倩影步入眼帘,是那姓颜的婢女。一路狂奔抄小路截住对方,一把拉住,抵在宿帐的外墙上,“人死了么?”
颜玉光花容失色,惊叫一声,本能地抱紧胸口,“啊——大人呐,吓死奴婢了!”
“快说,她死了没有?”急切地摇撼着娇弱的身体。
“没,没有,公主她还活着,折腾了一夜,总算是缓过来了。”
随手将人推开,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两手撑着双膝,心都快跳出来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脚步轻飘飘地返回了寝帐。如释重负,仿佛堕入地狱的灵魂被超度了一样,得意一闪而过,心情再次跌入了低谷:一箭射出便走到终点,而他,已永远站在了她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