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章苍云连忙拔出长刀以抵挡,陶风亦旋身避开,两人都算是反应及时躲过一劫,但面上均流露着震惊之意。
这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功夫!
未等缓过神来,苍云只觉得眼前一花,悬崖边的人都徒然失了踪影,陶风回过身去,指着前方的山林路口道:“堡主,他们往山上去了!”
苍云眼睛一眯,咬牙切齿:“追!”
山路狰狞,两边都是深丘险壑,一个不留神,都极有可能葬送于此。
方才危难之际,长陵顾不得许多,为截箭阵出了一掌“山呼海啸”,这是“释摩真经”的第四层,招式虽无出奇之处,但却能在顷刻间使劲气区域拓宽数倍,从而牵引挪移敌方之力,借力打力。
若是在以往,长陵必会毫不容情的对敌阵头领痛下杀手,擒王之后再主导局势。然而此时她擅用内力,只觉得内腑翻腾,眼见不宜逗留,她旋身点足,落回到明月舟身侧,一手托着一人拽着他们迅速往山峰处撤退,不给敌方一丝反应的空间。
自然,别说敌人,连自己人都被她劈天盖地的功夫给震呆了,明月舟看着前方领路的长陵,她的个子虽然比自己矮上几分,却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就像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一时之间他心情有些复杂。
楚天素看长陵额间布满密汗,心知大事不妙,抢在她跟前一步:“你这般使用内力,不快施针,怕是要遭到反噬……”
长陵:“来不及,他们赶上来了。”
楚天素骤然回头,见苍云与陶风已追至身后不远之处,这吊桥虽近在跟前,可若三人皆踏上桥梁,苍云他们只稍斩断铁链,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长陵看向明月舟:“你先过桥。”
楚天素微微一讶,明月舟却是摇了摇头,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让女人断后的道理。
“你轻功不如我们,若不先行一步,只会扯我们的后腿,”长陵平静看着他:“那个叫什么白云苍狗的,还不是我们的对手。”
明月舟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他才见识过她的身手,心知她所言不虚,咬了咬牙道:“好。”
他看了楚天素一眼,张口想要说什么,犹豫一瞬,只道:“你们小心,苍云老奸巨猾,留心着了他的道。”
言毕转身就攀向了铁索桥,他轻功不佳,但双手并用,仍能勉强渡桥。
楚天素见外孙儿已走,暗自舒了一口气,她见长陵已有些站立不稳,知她是在强撑着替明月舟争取时间。
这时苍云与陶风已赶至索桥之前,距她们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苍云见明月舟已攀出一段距离,但看长陵拦截在前,心有余悸不敢贸然动手,却道:“姑娘,我虽不知你是如何进的墓王堡,又与这二位有何瓜葛,但姑娘既非墓王堡囚犯,我等本无意为难,可若姑娘执意要劫走他们,就算侥幸逃了出去,今后上天入地的通缉,只怕就不安生了。”
苍云客客气气的说的这番话,是在试探长陵究竟知不知道明月舟的身份,哪想长陵一听,根本不介意他的话,道:“那又如何?”
苍云一怔,长陵道:“要是够胆量,就上前来战,要扯谈,就恕不奉陪了。”
“你——”苍云见这小姑娘傲慢无礼,凉飕飕的看了她一眼,“是你敬酒不吃吃罚……”
“酒”字音未落,一迈步间,长陵已抢先一步直劈苍云头顶心,苍云大惊,以刀相挡,“叮”的一声,刀锋嗡然而震,险些就要脱手而出,苍云诧异看去,只见她握在手中的兵器,居然是一根树枝。
长陵旋身倒跃至他身后,尖端精准无比的指向他心口,苍云如临大敌,忙错开身,眼见明月舟越攀越远,他心中焦急,踏前一步朝长陵挥刀而出。
这一刀带着极为凌厉的破空之声斩落而下,长陵微微侧开,刀锋贴着她喉部呼啸而过,但苍云还未及使出第二招,竟见那刀背处被树叉牢牢卡住,长陵轻蔑一笑,就着他收刀的势头转了一个弧度,那长刀就跟不听使唤似的迅捷地向苍云脖颈而去!
苍云面色剧变,不得不倒下腰去躲开自己的刀尖,长陵举起手中树枝,正待贯气而下,周身气血忽呈倒施逆行之态,她眼前一糊,看不清苍云所在,只好收敛心神,暂退两步之外,苍云见她似乎有恙,趁机攻伐而上,长陵手中无利器可挡,一时间只能听声急避,只守不攻,心神难免受扰。
适才苍云被长陵的浩大声势所惊骇,以为她有通天的本事,眨眼睛两人对了七八招,觉得这小姑娘身手虽是不凡,劲道却愈来愈弱,与方才判若两人,几个回合下来,对方明显就已落于下风。
苍云心下大喜,不再瞻前顾后,连人带刀扑向长陵空门。
原本长陵还想拼着最后一丝内劲除掉苍云,但没想到自己动了真气后身子会如此不堪一击,如不是她元气未复,想必苍云已被她手中枯枝穿胸而过。她好容易镇定下来,得以重新视物,但双手使不上力,除了天花乱坠的耍会儿功夫拖延时间,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
苍云看明月舟已过到桥中央,又知自己一时三刻胜不了长陵,朝陶风大喝一声:“断桥——”
陶风闻言,立即朝往铁索桥边去,楚天素转身掠到陶风面前,手微微扬起,指尖夹着极细小的东西莹然生光,待陶风看清那是几枚银针时,针连着丝线朝他飞射而出,陶风险而又险的翻身避开,这“袖中丝”看上去只是针与线,但威势之猛,叫人防不胜防。
陶风眼见不敌,连忙退出几步,见另一番正打的如火如荼,忽然将手中弓、弩瞄准长陵,扳动机关,弩、箭势如疾风!
楚天素叫道:“小心!”
为避弩、箭,长陵心神一分,右肩却被苍云长刀划伤,手中的树枝亦被削断。苍云再度举刀,楚天素指尖针线一弹,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南华银针生生拦住了刀风的去路,长陵趁隙抽身,落回到楚天素身侧,她胸口真气冲撞,再也忍不住,当下一口血吐了出来。
苍云见状,不禁哈哈大笑:“我还当是哪里的高手,原来不过尔尔!”
墓王堡跟在后边的士兵也已赶了上来,长陵冷眼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箭阵,心知今日难逃此劫,抬袖拭去嘴边血渍,左手负在身后,隐隐握拳聚拢体内残留内力,对楚天素道:“婆婆,您先过桥。”
她心中作何想,楚天素焉能不知?
这越长陵是打下半壁中原的第一名将,如今一梦醒来沦落于此,怎会不心心念念着出去报仇雪恨?
但她让自己先过桥,那是把绝无仅有生机让给自己了。
或许对长陵而言,楚天素救她一命,她还她一命,本就不容置喙,无可厚非。
楚天素心底却没由来的一软,她有些心疼这个看似刚强的小姑娘,明明还只是个小姑娘,却比普天之下许多大好男儿都懂得信义何贵。
只是世事无常,人心不古,她孤身一人,纵身怀绝世武功,又如何应对这世道的许许多多卑鄙无耻之徒?
楚天素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好孩子,你能陪我祖孙俩走到这儿,婆婆心中已极是欢喜,这苍云害死我的孙儿,我留在墓王堡等的正是今日,你尚有血海深仇未报,岂可轻易豁出性命。”
长陵听出她话中的诀别之意,诧异转头,那苍云冷笑一声,横刀扑来:“今日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楚天素猝然横出一只手,引无数银针而出,漫天飞洒,横七竖八的钉在周遭树干之上,犹如织了一张巨网,横在两方之中,那丝线发着幽幽荧光,显是猝了剧毒,苍云脸色一变,倒退两步。
就着对方一刹那的犹疑,楚天素以银针刺入长陵脊背之中,封住她周身几处大穴,使她内力一时之间难再流转,心脉处气血得以存息。
长陵惊疑未定:“楚婆婆——”
楚天素看向远方的长空,悄声道:“可惜不能再看你师父一眼,他日你见到他,替我向他道一声好,那便够了。”
说完,长陵觉得胸腔间突然袭来一股劲力,她身子一轻,被凌空举起,楚天素揪紧长陵的衣襟,将她朝铁索桥上用力一甩!
长陵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这股长虹之气带离苍穹之顶,她施展不了内力,情急之下只能拽住一根锁链,勉强吊在桥心中央。
明月舟本已快攀至终点,见索桥大肆晃动,回头时才发现了这凶险的一幕,心下大骇,连忙折返回去。
楚天素与苍云已斗的如火如荼,她的南华针法千变万化,苍云见难近她周身三尺之内,于是一声令下,命弓、弩手们齐齐放箭。箭雨袭来,银针也只能隔档一二,楚天素避无可避,只能勉强避开要害,仍有两支箭分别插在了她的肩膀与膝间。
明月舟刚把长陵拉回桥上,眼见楚天素身陷囫囵,想要攀回去救她,哪想身子才往前倾,就被长陵握住肩膀,不让他继续动作。
长陵脸色惨白:“回去就是送死。”
“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明月舟甩开她,长陵霍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带着沉甸甸的力度,“你死了,楚婆婆不会独活,你活下来,才能把账一一讨回。”
明月舟呼吸一窒。
崖边箭阵方停,苍云瞄准时机,纵身而起,欲要迫她离开桥头,刀风披面而过,斩断数茎发丝,楚天素只身硬扛,拼死也不让苍云等人再靠近桥梁一步。
明月舟目呲欲裂,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浑身颤的厉害。
但下一瞬,他回转过身,发了狠一般冲向鹿鸣山,身后传来刀声箭声,他却不敢回首。
人生绝无仅有的一次,成为了一个逃兵。
对明月舟如是,于长陵而言又何尝不是?
从苍云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然注定,总有一个人要拼死守住桥头。
救命之恩,十余载悉心照料之情,带她祖孙二人离开墓王堡之诺,如今却是谁为自己挣得逃生之机?
一声痛彻入骨的悲鸣,令长陵忍不住回头看去,看到刀光如练,一闪之间,“啪”一声崖石上沥血三尺,如龙蜿蜒。
银针点点落在血泊之中,楚天素倒地,陶风正要越过她斩断索桥,右足却突然被她紧紧揪住。
苍云跨步而上,一刀砍在楚天素肩上,顿时血如泉涌,然而楚天素的手却没有松开之意,她抬起头死死的盯着他,张了张口说了几个字。
长陵看不清楚天素说了什么,但见苍云浑身一震,终不再迟疑,“噗”的一声,刀尖洞穿楚天素心口,细碎的血抛洒如蓬,溅满苍云全身!
明月舟蓦然回头,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姥姥!”
只叹,这声“姥姥”楚天素盼了一路、念了十余载,是再也听不到了。
天际间一道电闪白光如离弦之箭划破深沉的黑夜。
楚天素的鲜血自苍云的脸颊滴落,他踩过楚天素的尸身,拎起长刀,一刀又一刀的斩断一根根铁锁链条。
脚下的铁链桥晃得厉害,身后无数个箭尖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滴穿梭而过,长陵她踉踉跄跄的立起了身,牟足了劲拉着明月舟朝索桥末端奔去。当最后一根锁链都被苍云斩断之时,两人奋力朝前扑去,险而又险的,踏上对崖的岩路。
生死一线,挣得生机,而两人却无半点欣喜之意。
一下又一下闪电横跨天际,照亮了山对面那狰狞汹涌的一切,明月舟怔怔的看着,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长陵只望了一眼,“墓王堡内的兵马两个时辰之内便能包围此山。”
她平平说完,不再驻留。
狂风卷着骤雨噼噼啪啪的打在身上,打的生疼,明月舟跟在她身后走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为什么?”
长陵顿足。
明月舟:“你不是说苍云不是你的对手?”
他带着铁骷髅看不出神情,但双肩颓然而下,分明是掩饰不了的透骨酸心。
“这么说只是想骗你先上桥。”
“可你方才明明……”明月舟想起她以一人之力挥散箭阵的模样,“你的武功更好,却让我姥姥断后……你未必不能救她,可你却连试也没有试过!”
明月舟道:“不错,当年四大家族逐鹿中原,不论兵力还是财力沈家都远不及贺越两家,但偏偏夺下了中土的半壁江山。”
长陵怔住,心口处宛如钻入密密麻麻的针眼,一跳一跳的跟着惊悸。
沈、曜。
怎么可能会是他?
沈家主事沈天南第一次带着自家公子前来拜访越家时,她甚至没有留意到他。
四大家族中,沈家唯一的优势是沈天南在江湖中至尊地位,他奉上半数兵权以供长盛驱使,又刺杀北雁太子为投名状,终取得了越家信任。
不过,即使两家结盟,长盛逐渐与沈曜交好,她也未觉得此人与其他贵家公子哥有何分别——谈吐守规守矩,武功不好不坏,连王家的公子都比他耀目。
后来沈天南有意让儿子担盟主之位,从而协助越家争天下。武林盟主没有世袭的传统,欲得其位必先拿下武林大会之头筹,长盛思虑之下,便派长陵前往相助。
长陵是不大情愿的,依她的意思,这位置还是自己去夺比较稳妥——只是她若担了盟主之位,怕就没人能为越家军冲锋陷阵了。
故而,越沈两家既为盟友,自无不帮之理。
为替沈曜打探对手虚实,长陵一人一剑,由南至北挑战武林十几大名门正派,除了少林、武当拒绝比试,短短半年,她以全胜记录结束了此趟旅程,江湖中人一传十十传百,她也从此打下了“英雄冢”之名。
她将克制各派的独门招式悉数教予沈曜,并在武林预赛上替沈曜扫去高手中的高手,终助沈曜一路闯五关斩六将杀入决赛。
谁知决赛之日魔教的人居然赶来踢场,她索性将计就计,与魔教之人打个天花乱坠,假装受伤退出,让沈曜捡了个便宜。
她本可以按照原来约好的故意输给沈曜,之所以临时变卦,为的是要天下人都知道,沈曜拿下盟主之位靠的是运气,而真正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是她越长陵。
纵然后来沈曜得以号令群雄,挣得一片大好名声,她也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在她看来,别说英雄,他连个枭雄都算不上。
直到泰兴一役惨遭背叛,长陵醒转后亦想过许多次,始终以为他是投靠了雁军,莫能真打出个什么名堂。
然而明月舟却告诉她,沈曜是当今东夏国的天子……
世上岂有如此荒唐之事?
“据闻是在越家两兄弟阵亡后,沈家军侥幸逃脱,并拿着越长盛的亲笔书信以复仇之名号令越家巴蜀四郡的兵马反扑泰兴,把我们雁军几乎全给剿了……后来,我大雁元气大伤,不再进犯,那越家军也就逐渐归入沈家麾下,此后,沈曜越战越勇,深得民心,再一路披荆斩棘灭了前梁余孽,没两年便拿下了汝南临漳之地,建都邺城,创国号为东夏。”
明月舟自顾自的说,没注意到长陵愈发苍白的面容,却听她深吸一口气,问:“东夏……这么说,还有一个西夏?西夏的皇帝又是谁呢?难道是贺家……”
说到贺家,明月舟嘴角一撇,摇头道:“据说当年贺家起了内讧,自顾不暇,等他们回过味来大局已定,迫于形势也只能投诚沈家了……至于那西夏的皇帝名叫元珏,说来还是前梁的皇储,不过也就是半个傀儡皇帝,真正手掌兵权的是大都督魏行云……”
“魏、行、云?”
“你也知道他?”明月舟道:“我听说……魏行云在叛了越家军之后就一路退兵向南,因缘际会下救下了元珏,拥为新君,招揽了不少前梁旧部为他所用,是以才有现在这南北对峙之势……”
他话音方落,忽听“噗”的一声,但见长陵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却是怒极之下的心头血。
明月舟连忙扶住她,见她额角冷汗涔涔,眼皮已不堪负重的垂下,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长陵拽着胸口,觉得那处被什么东西狠狠的一撞。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助沈曜步步高升的自己,又看到了与付流景结拜的自己,还有泰谷沟她将越家前锋军交由魏行云手中独自离去……记忆中一帧一帧的画面如烟雾般飘散而过,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像跌入了万丈深渊,天地都陷进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