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夫妇间的吵嘴斗气,大多时候的起因都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若是待和解过后再倒回头去一想,或许还会忍不住相视而笑,为自己或对方在气头上那些匪夷所思的幼稚言行感到不可思议。
可正当气头上时,却是谁也冷静不下来的。
但凡一置上气,往往双方都觉得自己有理,又都觉得自己委屈,便就非要斗得个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想做那个没出息先低头的。
当云烈那句并不大声的无聊狠话一落地,原本气呼呼拎着裙摆往厨房去的那道纤秀身影蓦地顿住,线条柔美的背脊渐渐挺拔。
“怎么才十二个时辰,那不便宜我了?”罗翠微徐徐回头,灿亮水眸中的笑既寒且凛,“有本事,你十二年都别搭理我半个字。”
其实她心底也知不过是小事一桩,却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就不愿克制心上那股突然蹿起的邪性火气。
云烈被她那眼神冻得眉间一颤,心下痛到揪紧,硬着头皮脱口道,“做你的大头梦!说好的十二个时辰就十二个时辰,谁答应你坐地起价了?!”
铁骨铮铮的昭王殿下绝不轻易改口——
就是这么倔强!就是这么没本事!
哼。
“也行,”罗翠微抬头看看天色,唇角勾起一个挑衅的弧度,“那就这么成交了。”
眼见罗翠微重新迈开步子,施施然走进了厨房,云烈那颗被冻僵半晌的心才像是突然学会跳似的,咚咚咚七上八下的。
在院中立了好半晌后,他才踏着重重的脚步回了寝房。
仰倒在榻上后,他胡乱扯了被子来蒙住头脸,明明满身疲惫,却被自己那咚咚乱跳的心音扰得根本无法合眼。
抓心挠肝地闷了半晌,他翻过身,改成趴卧的姿势。
下颌杵在交叠的双臂上,心烦意乱的墨眸四下游移,心中委屈巴巴的。
近来他们两人各自都忙得不可开交,白日里连个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夜里还可以相拥卧谈一番,可每每说不上几句,就以罗翠微昏昏欲睡告终。
有一种“两人之间正在渐行渐远”的无形隐忧,让他心头慌得没着没落的,一时却又无计可施。
或许罗翠微也察觉到了同样,前两日特意起了个大早,费了几乎大半日的功夫,亲手替他做了些蜜糖酸枣糕,这才让他心头稍定。
他并非吝啬之人,便是以往最最拮据时,也不曾有过苛待身旁同伴的举动。
今日若是旁的东西,任罗翠微如何处置,爱给谁便给谁,他是绝不会闹脾气的。
可偏是那份点心。
那是他的妻子在疲惫忙碌之下抽出空,特意做来给他甜嘴安心的。
他很珍惜,都没舍得一口气吃完。
“明明说好是特地给我的。”云烈恨恨闭上眼,嘟囔自语。
温柔娇妻突然变成了凶巴巴的小骗子,实在叫他抓狂。
偏他舍不得吼舍不得训,只能撑住这十二个时辰,以示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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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烈从院中回房时,那刻意加重的脚步动静不小,罗翠微自是听到了,不过她正在气头上,只是手上稍顿。
待那脚步声渐渐听不到了,她才满脸忿忿地磨了磨牙,继续抓过下一颗红枣放到案板上,眼神凶残地将它开膛破肚。
忙着备菜做晚饭的陶音被她散发出的郁气震住,偷偷觑了半晌后,才怯怯问道,“王妃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吩咐我来就好。”
先前两位殿下在院中的争执,特别是昭王殿下那句幼稚无比的狠话,她自是听到了。
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这两位神仙突然打架,实在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假装自己突然聋了。
罗翠微闻声回头,勉强冲她笑笑,“帮我取两根淮山来。”
待陶音小心地将淮山取来洗净、去皮,罗翠微那摊子红枣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你忙你的,不必管我这头了,”罗翠微垂眸轻笑了笑,低声道,“这个简单,做起来快些。”
至少比蜜糖酸枣糕要快些。
她转身走到墙角的柜子前,拉开柜门半蹲下,从柜子最下头一格拖出个小竹箧来。
这个小竹箧是之前罗家托高展替她带来的众多物事之一,里头是罗翠贞替她搜罗的各式模样有趣的糕点模子。
“哦,是要做丹朱白玉糕?”陶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帮着将切好的淮山和去核的红枣分装在两个小盅里,放进了蒸锅,“还是大半年前在京中王府时见您做过一回,之后就再没做过了。”
陶音的话让罗翠微一愣。
那时云烈还在临川的前线,她独自在京中的王府,久久等不来消息。
心中有许多不安与牵念,却不敢在人前流露出来,便时不时做些糖果点心,一来打发时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二来也佯装出疏懒从容的模样,怕让人觉得自己这个新任的昭王府女主人遇事沉不住气。
可自六月底大婚过后,她与云烈便没有再分开过,是以她便有许久没再想起那时的事了。
此刻陶音突然提起,她恍惚间才想起自己当时那些小心翼翼、生怕让人窥见端倪的忐忑与软弱。
她心中顿时升起不可理喻的低落,眼眶蓦地发烫,方才那股斗气的心思中顿时又多了一份说不清的委屈。
你就等着汪汪叫吧,混蛋云狗子。
她红着眼眶在心中骂了一句后,咬着牙根,放下已拿在手中的花形木模,满面忿忿地在小竹箧中又翻了半晌,终于找出个骨头形状的木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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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将近一个时辰的挣扎与煎熬,云烈在榻上辗转反侧到近戌时,终究还是讪讪掀被而起。
罢了,狗就狗吧。
今日是他搅事先闹的脾气,大约她根本就不知他真正怄的是什么,若当真僵过十二个时辰……
他的下场大概会惨得还不如一条狗。
换了身衣衫后,他绷着脸出了寝房,踱着端方威严的步伐,缓缓迈向厨房旁边那做饭厅用的小间。
强掩着心头的惴惴,磨磨蹭蹭走到小间门口,他板着脸紧了紧嗓子,举目向内四顾,却见里头只有陶音在候着。
心中顿时一空,又开始发慌了。
“殿下。”瞥见在门口驻足的身影,陶音赶忙行了个礼。
云烈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她呢?”
这小院入夜后就只两位殿下与陶音三人,陶音当然明白云烈这是在问谁。
“方才王妃殿下说,殿下今日奔波劳累,就没扰您小憩,”陶音垂眸,颇有些粉饰太平的意味,“所以她、她先吃过,沐浴去了。”
呵,他这好不容易鼓起一点点不要脸的勇气,打算将面子一抹扔地上任她踩来着,她却先躲了。
云烈掩睫藏起自己的失落,淡淡“嗯”了一声,强忍着去找人当面讨饶的冲动,佯装镇定地迈进小间。
顿了顿,见云烈没说什么,陶音才又道,“殿下请稍坐,我去厨房给您端饭菜来。”
云烈走到桌前坐下,见桌上只有一套空的碗筷,以及一个被盅盖罩住的梅子青瓷碟,忍不住蹙了眉。
“这是什么?”
本已走到门外的陶音闻声止步,回头看了一眼后,笑得有些尴尬,含含糊糊解释道,“那是王妃殿下方才做的……丹朱白玉糕。”
听到是“王妃殿下做的”,云烈的脊背倏地僵直,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从丹田直冲脑门,甜极美极,通体舒畅。
乍然晶亮的黑眸偷偷瞄向那罩了大盅盖的点心碟子,喉头滚了好几下,浅铜色的俊朗侧脸线条渐柔。
那小骗子……到底还是惯着他的。
看这意思,约莫是不用做狗了。
美滋滋的长臂沉默一展,小心地将那盅盖揭开。
梅子青瓷碟子中孤零零躺着一整块糕点,洁白如玉,中间夹着一层朱红枣泥,看上去就特别美好——
若它不是一根骨头的形状,就更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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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翠微早早的沐浴过了,又去院外溜达了一圈,抬头看看穹顶那轮弯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自己近来喜怒无常的脾气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寝房,一推开门便有莹莹烛光铺了满地。
床榻上的云烈兀自仰面闭目,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罗翠微无奈地撇了撇嘴,回身将门闩了,轻手轻脚地走去过。
瞥见他的眼下似有淡淡青影,她心中泛软,到底还是不忍心吵醒他,便又转身去柜中另取了一床被来。
这才除了外衫罩袍,脱鞋上榻。
哪知她才将双腿缩进薄被下,那看似沉睡的人却倏地身侧,眨眼之间就溜进了她的这床被下。
罗翠微垂眸,正正与他四目相对。
这一对视,她无端端又委屈火起,“滚回你自己的窝去,这才不到三个时……”
撵人的话才说一半,她就被云烈的举动惊得瞠目结舌,呆坐在那里——
他张口咬住她的衣袖,抬起眸子仰望着她,晃了晃脑袋。
若这人有尾巴,此刻只怕是要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