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智者身上,所以一开始他根本就没留心到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当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时,他马上就开始考虑要脚底摸油,溜之大吉,不管以后纳妮芙碰见他会说些或做些什么。
艾歌雯正站在智者背后几步外专注地看着。她和纳妮芙差不多高,也是一头黑发,此刻,连她的情绪都如纳妮芙一样:双手环抱胸前,嘴角紧抿,柔软灰色斗篷的头罩给她那写满不以为然的俏脸笼上了一层阴影,棕色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如果这天底下还有公平的话,兰德想。
他比艾歌雯大上两岁的事实应该给他一点优势。可实际上并不是那样。
他不像佩伦,即使在最佳状态下,当他面对村里的任何女孩时,他都会结结巴巴,而当艾歌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时,他更是语无伦次、手足无措了。也许他能在纳妮芙一说完时就开溜,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的。
“如果你像只发情的羊似的盯着别人盯够了的话,兰德艾瑟,”纳妮芙道,“或许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竟会谈论那些甚至连你们这三头大蠢牛都该知道不能乱说的事。”
兰德吃了一惊,收回眼光,刚好瞥见了在智者说这句话时艾歌雯脸上浮现的那种令人难安的笑容。
纳妮芙的话虽然说得尖刻,但她脸上也开始泛起会心的微笑,直到迈特突然笑出声来。
智者收敛笑容,她对迈特投过去的一眼非但切断了后者的笑声,还差点让他呛死。
“嘿,兰德?”纳妮芙道。
他从眼角瞥见艾歌雯还在笑。她在想些什么,这么好笑?
“我们谈论这些话题,智者,这很自然。”他匆忙解释道,“那个小贩派登费恩呃费恩先生,他带来了伪龙在吉尔登的消息,还有战争以及艾斯塞达依。村议会认为很有必要单独和他谈谈。除此之外我们还能谈论什么呢?”
纳妮芙摇摇头:“难怪小贩的马车会被扔在这里没人管。我听说村民们都急匆匆赶来见他,可我那时不得不等到艾琳女士的高烧退去。村议会正在询问小贩在吉尔登发生了什么,是么?如果我料得不错,他们所问的问题没有一个会是正确的,没有一个问题会问到点子上。还是得要妇女议会出面来找出点有用的信息。”
她用力地扯了扯斗篷,走进酒馆。
艾歌雯没有跟着智者进去。
酒馆的大门在纳妮芙身后一关上,她就来到兰德面前站定。
她已经不再皱着眉头了,但那双一眨也不眨眼睛让他局促难安。
他看了看他的朋友们,他们已走到一边去了,咧嘴大笑,就这样抛弃了他。
“你不该让迈特把你也扯进他的蠢事里,兰德。”艾歌雯严肃的表情就象一个智者,然后突然咯咯一笑,“自从你十岁时和迈特爬到森布耶家的苹果树上偷苹果被他抓住后,我就没见过你像今天这样的表情。”
兰德挪挪脚,瞥瞥他的朋友。
他们就站在不远处,迈特正在说话,一边兴奋得打着手势。
“明天你能和我跳舞么?”这句话其实他不想说的。他并不想和她跳舞,但他更不想有那种一和她在一起就会觉察到的局促感,就如现在这样。
她的嘴角向上翘了翘,给他一个微笑:“明天下午吧。明天上午我会很忙。”
就在这时,从那边传来了佩伦的惊叫声:“吟游诗人!”
艾歌雯转身朝他们走去。
但是兰德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忙?怎么会忙?”
虽然寒意尚浓,艾歌雯还是掀开头罩,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把头发拉到胸前。
上次见她时,她还是散发过肩,一如黑色波浪,只是以一根红色缎带扎住,露出脸庞;而现在在他眼前展现的,却是一根长长的辫子。
他盯着这条辫子看了半天,像是在看一条毒蛇,然后偷偷瞥了一眼春之杆它还是孤零零的竖立在格林场,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明天上午,所有到了适婚年龄的未婚女孩都会在春之杆下跳舞。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不知怎的,他从没想过艾歌雯会和他同时到达适婚年龄。
“人到了适婚年龄,”他低声嘀咕道,“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该结婚了。起码不是马上就结婚。”
“当然不。话说回来,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结婚。”
兰德眨了眨眼,问道:“永远?”
“智者很少有结婚的。你知道,纳妮芙一直在教我。她说,我有那种天赋,我能学会聆风。她告诉我尽管每个智者都说自己能聆风,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都会。”
“智者!”他哈哈大笑,没有注意到她眼光中闪烁着的怒气,“纳妮芙在这里起码还会再当个五十年的智者,或许更久,你这辈子都要当她的学徒?”
“外边还有好多村子,”她愤怒地回答,“纳妮芙说塔轮渡口北边的村子总是从外面找人来当智者,他们认为这样可以防止智者对某些人偏心。”
“这下可不好笑了。双河平原外边?那我不就一辈子都见不着你了?你不是挺喜欢这样么?这几年你什么时候表现出过还在乎我的样子?从没人离开过双河平原,”他继续往下讲,“可能有几个塔轮渡口的人出去过,但他们本来就古里古怪的,一点也不像双河平原人。”
艾歌雯恼怒地叹了口气:“好吧,可能我本身也就挺古怪的。也可能是我想出去看看那些只在故事里听到过的地方。难道你就从来没这么想过?”
“我当然想过,有时我也做做这样的白日梦。但起码我知道梦境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难道我就不知道?”她气得快疯了,一下子扭过身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说我自己。艾歌雯?”
她把斗篷猛地一拉,裹住自己,就象一面墙,把兰德隔在外边,然后僵直地走到几步之外。
兰德受挫地挠挠头,这要怎么解释呢?她这样断章取义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她目前的情绪来看,一个失言就会使整个形势更恶化,而且他也确信,无论他说什么,都将会是一种失言。
就在这时,迈特和佩伦走回来了,艾歌雯理也不理他们。
两人犹豫地看看她,然后挨到兰德身边。
“茉琳也给了佩伦一枚硬币,”迈特道,“就跟咱们的一模一样。”
他停了一下,又加了句:“他也看到那个骑士了。”
“哪里?”兰德迫切地问,“什么时候?还有人看到么?你有没有告诉别人?”
佩伦抬起大手,作了个让他慢慢说的手势:“一个一个来。昨天黄昏,我看到他在村子边上盯着铁匠铺看。他让我发抖,真的。我告诉了卢汉先生,可是当他抬头时那人早就不见了。卢汉先生说我只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子,可是后来我们出去砍柴以及整理工具时,他都随身带着铺里最大的铁锤子。他从没这么做过。”
“那么他是相信你的话了。”兰德说。
佩伦耸耸肩:“我不知道。我问他如果我只是看到了影子,那他为什么还要带着个大铁锤出门,他只是说什么现在狼群越来越大胆了,都敢进村子里来了。可能他以为我只是看到了一匹狼,但他应该知道,即使是在黄昏,一匹狼和一个骑马的人我总还分得清楚的。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没有人能让我改变主意。”
“我相信你。”兰德道,“别忘了,我也看到他了。”
佩伦满意地“嗯”了一声,好像之前还不能确信兰德会相信他似的。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艾歌雯突然质问道。
那一瞬间,兰德真希望他们刚才说得小声点。要是他知道艾歌雯在一旁听,他会小声的。
迈特和佩伦却笑得跟个傻瓜似的,争先恐后地告诉她关于那个黑衣骑士的事,只有兰德一人保持沉默。
他知道那两个家伙说完后艾歌雯会有什么反应。
纳妮芙真说对了。
当这两人说完,艾歌雯仰面朝天道:“你们没有一个应该离开你们老妈的照看。要知道,人有时是会骑马的,可这并不就意味着他们就是吟游诗人故事里的怪物。”
兰德点点头他料得一点也没错,她果然是这么说。
艾歌雯转向兰德:“还有你,你居然也说这些浑话。有时你真的是毫无头脑,兰德艾瑟。这个冬天已经够吓人的啦,不需要你们再编这些瞎话来吓唬孩子们。”
兰德苦笑一声:“我没乱说,艾歌雯。我只是看到了我所看到的一切,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在寻找迷途羔羊的农夫。”
艾歌雯深深吸了口气,张开嘴刚要说话,酒馆的大门突然开了,一个满头散乱白发的老头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仿佛背后有人追他似的。
旅店的门砰的关上在白发男人的身后关上了,他猛地转身狠狠地瞪着它。
这个人身材瘦削,若不是因为驼背他的个子应该会更高些,敏捷的动作显得跟他的外貌不相符。身上的斗篷由一大堆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补丁凑成,在风中啪啪作响。
在岚看来,不管艾维尔先生怎么说,这件斗篷上的补丁虽然只是装饰用,但是它们把斗篷弄得太厚重了。
“吟游诗人!”伊文娜低声欢呼。
白发男人飞快地转过身,斗篷飞舞起来,露出有着奇怪的袋状袖子和许多大口袋的长外套。他蓄着厚厚的胡须,颜色跟他的头发一样雪白,随着他嘴巴的动作微微抖动着,脸上像老树皮般爬满了皱纹。手里握着一根长烟斗,上面装饰着精美的雕刻,冒出轻细的蓝烟。他急匆匆地用烟斗朝岚他们招了招,碧蓝的眼睛从浓密的白眉下看着他们。
岚凝视着他的双眼,它们跟他身上的其他部分一样与众不同。
在双河这里,每个人都是黑眼睛,大部分的商人和他们的护卫们也是,还有其他他见过的人也是。康伽和库林家的人常常嘲笑他的灰眼睛,直到有一天他忍无可忍揍了依娃库林一顿,为此还被贤者狠狠教训了一番。他很想知道是否有这样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一个人是黑眼睛的。也许兰恩也是从那里来的?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吟游诗人质问道。
他的声音很低沉但是比常人响亮,即使在这样的空旷地方听起来也像是在一个大房间里般带着回音:“山上那个村子里的农夫告诉我在天黑前就可以到达这里,却忘记说必须在中午前出发。等我好不容易赶到这,都快被冻僵了,急需一张温暖的床铺,你们这位店老板却满腹牢骚抱怨我到达的时间不对,就好像我是个故意捣乱的混蛋而不是你们的村议会邀请来为节日表演的艺术家。他甚至没告诉我他就是村长。”
他停下来喘口气,对他们怒目而视:“刚才我走下楼来,打算坐在炉火前抽管烟叹杯啤酒,结果大堂里所有的人都拿眼睛瞪我,就好像见到他们最讨厌的妹夫来借钱。其中一个老头开始教训我,大谈我应该讲哪些故事,而不应该讲哪些故事。然后一个黄毛丫头对我呼喝要我滚出去,我稍微走得慢了点她还拿根棍子威胁要揍我。你们听说过这样对待吟游诗人的吗?”
伊文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来她马上就要开口为奈娜依辩护了。
“呃,不好意思,吟游诗人先生,”岚开口说道,不由自主地傻笑着,“那是我们的贤者。”
“那个标致的小女孩?”吟游诗人失声大喊,“一个贤者?不是吧?她这个年纪应该忙于跟年轻男孩谈情说爱才对啊,怎么会跑去预报天气和治疗病人?”
岚不安地挪挪脚步,他可不希望奈娜依会听到这家伙的意见,至少,不要在他表演之前。
珀林缩着脖子,马特无声地吹了个口哨,很明显他们跟他的想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