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沈旷算是很忙了,不光要查严骏结党营私一案,还要在太守府静候那些被严骏侵占农田的农户们来告状。
关于状告严骏侵占农田一事,有真有假。
不少前来告严骏的农户们,有的是真的被严骏占了田地的老百姓,还有的是来占便宜诬告严骏占自家田地的,想借此从中分一杯羹。
对于这些投机取巧之人,沈旷皆是统统抓起来打了板子,扔到狱中好好让他们反省几天。
那些居心不良之人一看前面打先锋的皆是被抓起来问了罪,也不敢再来触沈旷的霉头,便只好看起了热闹。
经过这么一查,沈旷是大为震惊,这严骏在晋阳附近侵占的上等良田竟然多达近百亩之多!这可是足以致死的一项罪名了!
这百亩之多的良田皆有证据以及被侵占农户的画押证词为佐,严骏想翻供也翻不了。
至于通敌卖国一案,沈旷干脆就扔到了一边去,毕竟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出来他严骏为何要好好地去通敌?他已经在翊国官至大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去通敌卖国有什么好处么?何况自己的表妹还是王妃,叛逃它国能获得如此多的利益么?
沈旷拿着一堆证据匆匆回了府,立马差人前去通知陈寅与肖子孺二人过府一叙。
肖子孺和陈寅两人倒也跑的不远,一个在刑狱中探查走水案,一个则在严府做客秘查豢养卫士一案。
得到沈旷的通知,二人皆是不敢怠慢匆匆赶往丞相府。
其实两人负责的案子已经查了个差不多,在路上互相碰了头,一路商量估摸着沈旷一定是拿到了重要的证据。
果不其然,到了沈旷府中,二人刚刚落了座,沈旷便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这严骏果真贪墨成风,光侵占农田便多达百亩之多,牵连农户三十余人。”
“沈老可是有了证据?”肖子孺出声问道。
“肖司徒自己看看罢。”沈旷将农户的佐证以及严骏名下登记在册的农田籍册交予肖子孺。
这些证据看的肖子孺是暗暗心惊,心叹严骏此人当真是无法无天。
肖子孺看完又传递给一旁的陈寅,方才说道:“豢养一案,晚生上严府秘查,查出严骏之前确实有豢养过卫士,只是这群人在一年前高家犯案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沈旷之前是秦胥的老师,肖子孺虽贵为大司徒,亦是不敢妄自托大,在沈旷面前只得自称‘晚生’。
沈旷抚着花白胡须,沉声说道:“肖司徒的意思是这群豢养的卫士与一年前的高家灭门案有关,犯案之后这群人又被严骏遣散了出去?”
“正是!”肖子孺道:“从严殊此人的供词上来看,当初与他一起去高都杀人灭口的还有严骏派出的十几名卫士,这些人的数量与晚生在严府秘查的数量相差不多。”
“那肖司徒有何推测?”陈寅开口询问道。
肖子孺不急不躁,端起茶盏吹拂了几下,呡了口茶方才说道:“因为晚生在严府查探出严府消失卫士数量与高都一案的卫士数量相差无几,以此消息可佐证严殊的供词之中至少‘随行十几骑’这句话是真的。那么这两条便可定严骏确实有豢养之罪!”
“那之后呢?”沈旷看肖子孺欲言又止,方才问道。
“如果推断严殊此人做了假证,那么便要分析这严殊是否想要陷害严骏了!”肖子孺沉思道:“如果大公子威胁强迫严殊此人做了假证,那么这份供词之中也是有真有假,比如说可推敲的两点‘严殊投奔于严骏门下’与‘严骏指使杀害高家满门’,仅仅从这两点上便可推断出严殊投奔严骏门下此乃真,而严骏唆使严殊杀人灭口却不好推敲了。”
“肖大人言之有理。”陈寅继而补充道:“供词在下也翻阅了,其中确实有不少蹊跷之处,狱中走水一案严殊的尸体已经烧焦,仵作也很难分辨是否严殊真身。在下走访了送严殊到刑狱的大公子家奴以及看守狱卒,皆是指认被烧焦尸体与严殊体格身材相差无几,故而在下只能断定被烧焦尸体确实是严殊。”
“那陈延尉的意思是刑狱走水一案可以确定证人严殊已经死亡?”沈旷问道。
“回禀沈相国,因为尸体已经无法查验,且尤为手部烧伤最为严重,也无法验证画押是否相符!故而只能下此结论!”陈寅道。
“那老夫就按陈延尉的定论推断一番。”沈旷斟酌片刻,开口说道:“若是严殊身亡,那么此案的重心便是究竟是谁杀人灭口!两点,从获利上来看,大公子如果是伪造供词,那么灭口也在情理之中。严殊一死,供词自然成了最有效的证物,更何况供词之上还有严殊的签字画押,做不得假。而如果严骏灭口,无非是想来个死无对证,推翻供词而已。大公子与严骏收获的利益看似相同,实则并不然,严骏杀人灭口并不能起到翻供的作用,反而会坐实供词!”
“所以沈老是说,刑狱走水一案可以推断是大公子所为?”肖子孺暗暗心惊,没想到此案这么复杂。
“老夫也是难以下定论呐!”沈旷叹道:“从常理上来看,大公子完全不必将证人交由刑狱再去灭口,这样做的风险巨大,且成功的可能性不高。”
肖子孺和陈寅二人点了点头,认同了沈旷的这一推断。
“可是反过来想,严骏杀人灭口对自己完全不利,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去做?”
“难道是严骏为了混淆视听?”陈寅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肖子孺,开口试问道。
“非也!”沈旷摇了摇头,继而说道:“如果灭口者是大公子,一切就能说的通了。首先大公子将证人送往牢中,先与证人划清界限。然后秘派人手将证人杀人灭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常理’之中,推断他不是凶手!如果事情如我所分析,是不是天衣无缝呢?”
肖子孺开口问道:“所以沈相国的意思是,从严殊被灭口一案中,谁收获的利益最大谁就有可能是灭口凶手?”
陈寅适时候补上一句:“有没有可能是严骏故意为之,就是为了将焦点吸引到大公子身上呢?”
沈旷抚了抚须,高深莫测笑道:“二位,其实你们二人和老夫都钻入了一个死巷子之中。刑狱走水案无论幕后主使是谁,都不重要。就算是严骏又如何?如今他豢养卫士、侵占农田光这两条就足以倒台了,这走水案是不是他主使的有何关系呢?多一条罪名是死,少一条依然是死。”
“沈老是说……”
“如果走水案幕后主使是大公子,那么他要的目的也达到了,严骏落马,免不了要杀头。”沈旷继而说道:“老夫与二位现在要做的,便是将那已经成为悬案的高家案子与走水案合理的推出一个凶手来,这样对大王也能有个好交代。”
“下官如今脑袋一片混乱,这两个案子毫无头绪。”陈寅皱眉说道。
“那老夫就给二位引个路子,再开设一个可能。”沈旷双目炯炯有神,说道:“假若狱中的‘严殊’是被掉包的呢?”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陈寅,他恍然大悟,抚着脑袋说道:“沈老提醒了在下,方才来的匆忙,竟一时忘了调查那日刑狱出入人员!”
说罢他便要起身告辞前去探案,却被沈旷打断。
“陈延尉莫要急。”沈旷笑呵呵的说道:“不如我们先将此事做个定数,这样陈延尉打探出来也好给此案下个结论。”
“沈老请讲!”陈寅坐稳,忙开口说道。
“如果当日刑狱出入人员却有陌生登记不在册之人,那么严殊有极大可能性被偷梁换柱,掉了包!”沈旷继续说道:“那么掉包之人无它,定然是严骏!”
“沈老有此定论是为何?”肖子孺不解问道。
“试想一下,大公子已经从严殊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证据,那么严殊此人对于大公子来说已经是毫无用处,要么交由朝廷处理,要么杀人灭口!断然没有再救出他的可能性!而严骏则不同,救出严殊此人尚有翻供的可能性,但微乎其微,毕竟就算翻掉高氏一案,自己也难逃一死,得不偿失。”
沈旷的话点醒了肖子孺与陈寅二人。
“那倘若牢中尸体并非‘严殊’,那此案岂不更难了结了?”陈寅有些无奈,发现案情走向好似越来越复杂了。
“陈延尉说的没错!”沈旷说道:“如果严殊确实已经脱逃,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晋阳城,或者离开了本国。那么此案便成了通缉一案,此案无法了结,大公子的供词可信度便要降低许多。”
“可是有农田案与豢养案就足够严骏倒台了!”肖子孺淡淡说道。
“也不尽然!”沈旷用食指向上指了指屋顶,说道:“严骏是死是活得看大王的意思,毕竟他的势力庞大,又有王妃为他求情……”
话已至此,厅中陷入了沉默。
肖子孺说道:“那还请沈老丞相给下个定论。”
此事还真得由沈旷拿捏怎么去处理,早点将严骏案弄出个定论来也好早点交差。
这桩差事对肖子孺和陈寅来说当真不好处理,毕竟一方是当朝大司马,一方是大公子,一个处理不慎有可能两方都得罪了。
“若给此案定数,那走水案是重中之重!”沈旷说道:“陈延尉去查走水当天的出入人员吧,如果确定有陌生人进出,那老夫再下定论也不迟。”
陈寅听罢,不敢耽搁,立马起身告辞。
肖子孺亦是准备起身离去,沈旷赶忙叫住了他:“肖司徒的案子既然已经查完了,便不要着急了,留下来陪老夫喝杯茶。”
“那晚生就叨唠沈老了。”肖子孺倒是左右无它事,既然沈旷挽留他,他也不好拂了沈旷的面子。
“相信陈寅一会儿就赶回来了,他回来,此案也就有了定数了。”沈旷叹了口气。
涉及朝中两大派系的争斗,此事他本不想参与进来。
秦胥心中怎么想的,他已经琢磨透了一二。俗话说‘最难揣测帝王心’,可他曾是秦胥的老师,一步步看着秦胥长大的,对他的性子也是了解的极为通透。秦胥在想些什么,他这个老师又怎么会不知晓一二呢?
这一次在沈旷看来,是秦胥的一道难题。
严骏此人秦胥定然是早已经颇为不满,但严骏背后涉及的‘嫡系’势力太深太复杂,又有王妃牵扯其中,牵一发而动全身,冒然动手则得不偿失。
如果秦胥没有下定决心立秦时风为世子之前,不宜对严骏大动干戈。
若要立秦时云为世子,那此案严骏固然会受惩罚,但最多剥官削职。秦胥断然不会做出将整个嫡派大伤元气这种傻事,这样就算秦时云成了世子,也毫无支持他的根基,一样会被秦时风抓住机会打压,坐不稳世子的位子。
沈旷之所以留下肖子孺,他心里自有算盘。
肖子孺此人是个能力派,他心中有他自己的宏伟报复,强国也好,结束乱世纷争也罢。总之,这肖子孺已经隐隐有倾向庶派的趋势。
大公子这些年跟着翊王处理了不少朝政大事,在众位实干能臣之中威望极高,诸位沈旷的同僚都暗自觉得翊国会在秦时风手中越来越昌盛繁荣,以后或许还能摆脱对胤国的附庸,与它掰掰手腕逐鹿中原的可能。
而二公子秦时云则玩性颇重,此番在外开府亦能看出他对世子之位并不看重。就算是嫡子,以秦时云的性子,登上王位也很难有一番作为。
沈旷轻叹一口气,心想:胤国蠢蠢欲动,乱世即将来临,倘若秦时云成了世子,今后翊国亡在他手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肖子孺见沈旷边喝茶边陷入沉思之中,一时也不好打扰,只得也学着沈旷一样闷头喝茶。
“肖司徒如何看待如今朝中诡谲形势?”沈旷问道。
他的话把正在专心喝茶的肖子孺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盏差点脱手而出,肖子孺赶忙将茶盏放下,开口回道:“沈老可是暗指此事处理后的朝政走向?”
沈旷未说话,点了点头认可了肖子孺所问。
“怕今后嫡庶两派会渐渐从背后相争摆到台面上了吧!”肖子孺感叹道。
“这样只会变成大王的一件苦差事!”沈旷无奈叹道。
肖子孺忽然开口问道:“沈老更看重哪位公子呢?”
沈旷淡淡一笑,神神秘秘的说道:“老夫是大王的臣子,大王立哪位公子为世子,老夫便用心去辅佐哪位公子。”
肖子孺暗道沈旷此人好圆滑。
“你我皆为人臣,应守那人臣本分。皇家王室的事,不是你我瞎操心的。”沈旷提醒道。
“晚生多谢沈老提点!”肖子孺拱手谢道。
沈旷也不知道肖子孺究竟听进去了没有,他感慨这乱世中居然连朝堂都未能清明,如今翊国朝中一片浑浊,是时候站出一个人来清扫一下了。只是自己已经年迈,再无精力参与到这储位之争中。
有时候秦胥这个自己的学生就是太犹豫不决了些,不够果敢。
明明二公子已经表态想脱离这储位的斗争,可秦胥还是被世俗的‘立嫡’思想所困惑。
若能学得秦时云的一两分洒脱,此事也不会有这么难了。
沈旷不免细想,这争储夺嫡是秦时云想脱离就能脱离得了的吗?
严骏会让他如此轻易抛下世子的位子去做那潇洒闲王么?
秦时云若走了,嫡派今后该何去何从?
沈旷摇了摇头,这些都不是自己该去想的,方才还提点肖子孺,自己偏偏又犯了忌讳。
二人坐在那里也不再闲聊,自顾自的品着茶。
不一会儿,陈寅便满头大汗的回来了。
肖子孺和沈旷看陈寅如此作态,心中皆是一喜,暗道严骏一案有了定数!
“沈老果真神机妙算,走水那日是有三人离开刑狱!”陈寅气喘吁吁的说道:“这三人在下调查了一番,皆是冒充狱中值守的狱卒离去!”
“看来走水案果真有不同寻常之处。”肖子孺沉吟。
“沈老怎么看?”陈寅问道,他需要沈旷对此案的一个决断。
“老夫将严骏案中的农田案与豢养案一并如实上报给大王,至于这走水案,定然是严骏暗中行了那偷梁换柱之计,他若想翻供必然会交出严殊此人,若不想翻供,那严殊此人也已然成为在逃重犯。”沈旷深思熟虑,说道:“现在严骏已犯下贪墨罪、侵占农田之罪以及豢养卫士之罪,这三宗罪皆有证据相佐。至于那高家一案,此事不好推断,你我妄下结论着实不妥,还须等老夫将此事禀报给大王,由大王做决断吧!”
肖子孺和陈寅二人听罢,皆是沉默不语。
在他们二人看来,沈旷的话无疑是给闹的晋阳满城风雨轰轰烈烈的严骏案划上了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