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毒花谷。药庐。
“师父,她是要死了吗?”樱雪小声问道。
“师父,您这么厉害,您就救救她,好吗?”樱雪又问道。
“唉......”易三娘隔了许久,叹息了一声,然后,没了声音。
盖聂站在药庐之外,透过窗缝,看见躺在榻上的盖千忆,陷入担忧: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想办法让她活下去......
夜更深,从药庐到赵国边境,从赵国边境到药庐,两地间奔走,盖聂才发现自己已许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今夜,他走在秦国的街头。四下无人,一片寂寥。
连平日里最好、收市最晚的十香酒坊,客人俱已少了。
眼见到了打烊的时候,盖聂的心头却滋生出一股愁味,他走进了酒坊。
一开始店家不做他的生意,后来见他多给了些钱,这才勉强让他坐下。
到了三更,盖聂还是坐在那里,看着桌上的酒发怔,他喝了不下八坛。
他多摆了一只酒碗,他在等一个人,或许只是想碰个运气。
他走过很多地方,找了很多家酒坊,可连荆轲的影子都找不到。
荆轲......他会去了哪里?
以荆轲爱在夜里出来喝酒的怪癖,那样的习惯,本该是个很好找的人,无论他此刻身在何处,都一定会很引人注目。
天快亮了,却仍闻不到他的气息,盖聂陷入愁苦:也许只是不在秦国而已......
盖聂想到这里,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
自从在囚坛露过面后,荆轲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他已和秦夫人翻脸,秦门他是不会去的,可能去了哪里?
盖聂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荆轲没有理由躲起来。那夜他出现在囚坛,是为了什么?
若也是为了伏枯烨,只怕他还是会再去一趟。
盖聂想到这里,心里渐渐明亮:旧年,荆轲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在渭水边上的一座水榭里。
那是他的未婚妻——赢小蝶的家。
那年,在渭水边上,荆轲遇到了赢小蝶,从此爱上了她。
他喜欢她那双长睫毛的大眼睛,还有眼角边的那颗红痣。
据说,很多剑客都有自己的癖好。
——荆轲钟爱的是赢小蝶眼角的那颗红痣。
——就像白枫陵少主白羽钟爱上官千珑的那双腿一样。
落花有意,流水却是无情。荆轲日夜在渭水边上等着赢小蝶。
赢小蝶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直到有一天,她主动找到了荆轲。
告诉他:“如若有一天,你成了天下第一剑客。再来秦门找我,我就答应做你的妻子!”
为了她的这一句话,荆轲回去以后苦练技术,每天将巨石从山脚搬到山腰,夜里研习剑术,开创了“荆氏十三剑”,这是一种结合外家硬功和刺客刺击之术于一体的剑法。
他的剑法以刚硬、速极为剑风,灵巧而又刚猛。
学成以后,他开始去七国挑战各国的剑术高手。
他最先找到了被人称为“秦国第一剑客”的盖聂。
荆轲向盖聂掷去了一封“生死书”,这封“生死书”的内容,至今清晰地印在盖聂的记忆里。
可惜,第一次挑战便败给了盖聂。败给盖聂以后,荆轲的性情大变。
当夜,他回到渭水边上寻找赢小蝶,发现人早已不见。
水榭一片狼藉,地上留有血迹,似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地上落着一张字条:夫人发现了我们的事,极为生气,你见到这封信时,只怕我已不在人间。
因为这一张字条,这一夜,荆轲提着剑,杀气冲冲地来到了秦门。
他在寒风中站了整整一夜。
秦门的人,却已闻风倾门而出。
这一夜,必是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荆轲的“荆氏十三剑”,杀了刺客盟第一大派——秦门近百余个人。
他的杀戮是为了一个女人,他不怕任何杀戮,怕的只是一场欺骗。
这一夜,他的剑上第一次沾了这么多人的血,就像得了失心疯般。
若非受了刺激,一个人怎么会如野兽般疯狂,丧失了人性?
若非受了刺激,一个人怎么会如婴儿般脆弱?在杀戮之后,却是嚎啕大哭。
“太惨了,我们在望风崖边找到她时,她就已经没气了!”秦门的人说道。
荆轲根本不信他们的话,他的眼神里被杀气覆盖,他的心里只有仇恨:“是你们把她害死了,是你们把她害死了!”十三剑挥出,他发了疯地向望风崖跑去。
他并没有找到赢小蝶,却遇到了两名下山的柴夫。
“那个姑娘死的真是惨啊,听说是被女魔头活活地给劈死的!”
荆轲闻声一剑架在一个柴夫的脖子上:“你说的是哪一个女魔头?!”声音颤抖。
“啊,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柴夫吓得跪地求饶。
“英雄饶命,就......就是秦门的那个女魔头,昨天,她带着人来这里杀了一个姑娘,饶、饶命啊!”
荆轲听完,拿着剑的手在发抖,眼见那两个柴夫乘机往山下逃命。
荆轲怒不可遏,手中的剑一拍,“嗤”地一声,剑已穿过两个柴夫的背后......
杀戮,本身就是一场悲哀。
夜更沉了,盖聂手里着的酒碗已放下。
身旁的酒坊伙计不停地拿眼角来瞟盖聂,是在催促他该离开了。
“客官,这都四更天了啊......”
盖聂不是没听见,只是他已突然不知自己该去何处。
他又倒了一大碗酒,把一旁的酒坊伙计看得怔住了,不敢说话。
盖聂笑了一笑,叹了口气,端起酒碗,准备让他陪自己喝一碗。
突然间,寒光一闪,“叮”的一响,酒碗已被人用暗器打的粉碎。
寒光迅速落下,是一枚三寸长的透骨镖——是刺客盟的独门暗器。
接着,四周暗了下来,酒坊内的灯火被人打灭。
听见鲜血飞溅的声音,四周又亮了起来——酒坊伙计的额头插着一枚透骨镖。
盖聂追到门口,发镖人的身影纵上了街边的屋宇上,三两下便消失在黑夜里。
盖聂余光转处,看见酒坊门口的灯笼在风中动了一下。
身后——一个白衣,白裤,白靴,公子打扮的女子正对着他邪魅地笑。
“是你?!”盖聂的脸色立即变了,转身就走。
“喂!我有这么可怕吗?”秦夫人跟在他身后。
“杀人偿命,秦夫人,你的心简直令人发指!”盖聂停下脚步,一脸的怒容。
秦夫人笑了笑,不以为然,走到他的身旁:“别人丢了性命,你就怪在我的头上,如果有一天我丢了性命,我是不是也可以怪在你的头上?”她眼里带着埋怨。
这是一种令盖聂不解的埋怨,这个女人的眼里,竟似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盖大侠,你可瞧清楚了,你追的人是从你身前逃走的,我是从你身后出现的。”秦夫人道。
“那又如何?”盖聂冷冷道。
“很简单,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秦夫人的眼里忽然露出笑意。
“你还笑得出来?”盖聂的脸沉了下来。
“我看见你了,我极是开心,为什么不笑?”秦夫人争辩道。
“好,我问你,那夜在囚坛,是不是你用金针伤了巨河帮弟子的眼睛。”盖聂压住怒火。
“哼,盖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卑鄙无耻的小人么?我是那样的人么?”秦夫人竟似十分委屈。
“你难道不是么?!”盖聂释放出了怒火。
“是,我承认这些年我杀了很多人,可那些人都是该杀,该死的人!”秦夫人激动道。
“你连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都杀......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盖聂的话未说完。
秦夫人的脸色立马变了,那种秦夫人特有的眼神又露了出来,最后变成了一阵黯然,她的声音变得很轻:“没有亲眼见过的事,就不要妄下定论。是你看见了,还是谁看见了?”
盖聂怔了一怔,竟被她驳的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虽然听闻秦夫人是个杀人女魔头,整个秦国都在传:她为了做秦门的掌门,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秦汝,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惜一起做掉。
可仔细想一想,世上又有哪个母亲会如此狠心,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虎毒好歹不食子啊。
“盖大侠,你生了一张聪明脸,可你的脑袋却越来越不灵光。”秦夫人的表情变得严肃,“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跟不跟来?”。
“你有何毒辣的招数,尽管此刻便使出来!”盖聂道。
“你害怕了不成?你跟着我去了便是!”秦夫人说着,干脆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