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十丈宽，水缓无波，两人泛舟逆流北上，沿途的夜色静谧，可惜都没有心思欣赏。
秦慧心蹲在船头，双手抱膝，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在想什么，她的目光茫然恍惚，没过多久便熟睡。
夜半时，河上泛起浓雾，乌云遮掩皓月，前方的河道中央突然闪烁点点光芒，就像夜里墓地中的磷火，阴森诡异。
靠近才看清是一艘渔船，四周挂满了人头大小的白灯笼，灯笼里燃烧的不知何物，发出的光芒竟然猩红带绿。
一位披着蓑衣的老汉正在撒网，散乱的白发，打着补丁的粗衣，粗糙的双手以及浑浊的目光。
老汉撒下渔网，看见许问道后，弯腰从脚下捡起一根竹杖，细看之下，才发觉这根竹杖晶莹剔透，翠绿温婉，竟然是用美玉雕琢而成的，十分精美。
许问道浑身一紧，如临大敌。
“起雾了，今夜想必可以满载而归。”
老汉嘿嘿笑道：“山海有奇门，地殒与海枯……年轻人，把她留下，你逃命去吧。”
“原来是的高人，晚辈许问道，有礼了。”许问道抱拳道。
“早已不复存在。”老汉轻叹道。
“可是海枯道人的威名却仍然如雷贯耳。”许问道面无表情道。
“威名！”
老汉冷笑，头顶忽然一道真气冲天而起，显化成一条通体漆黑如墨的龙蟒虚影，鬼气森森：“被灭时，海枯道人便死了，如今只是有一个老头子想要报仇雪恨而已！”
真气显化异象，乃是先天境界的玄妙，老汉的修为要胜过许问道良多，更何况先天境界的奇异远不止显化异象这么简单。
许问道面色凝重，心中却着实震惊！
先前伏击秦慧心的黑衣杀手和普空，武功传承其实是来自名门正派，所以他猜测这场江湖波澜起源于正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然而现在事情却超出了他的预计，因为并非正道，而是渤海地界的魔门分支，距离此地上万里之遥，竟然也会前来参与此事，而且听其言语，被灭似乎与秦慧心有莫大的干系。
能同时引动正魔两道的追杀，秦慧心的身份只怕有些难以想象，许问道出山也有不少时日，对于江湖上的传说也略有所闻，隐约能够猜到一些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事已至此，让他将秦慧心交出去是万万不可能的，这有违他的初心，出山的时候老郎中也曾叮嘱过他：“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持本心应天下事，不以众恶为善，不以众善为恶。”
他对善恶是非有自己的理解，救人的初心是因为他看到了秦慧心的善良与纯真，他杀黑衣人是因为他看到黑衣人屠杀车夫时的残暴与不仁，他放过普空和尚则是因为普空和尚心中的慈悲。
发生的一切，不论是怎样的江湖仇怨，对他而言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看到的善良，同时消灭自己看到的邪恶。
或许这种纯粹的想法很容易被人利用，但这是许问道从老郎中那里学会的除恶扬善，所谓的侠道，他的侠道。
海枯道人没有给他时间继续考虑，只见其头顶的龙蟒虚影在浓雾中舒展体型，碧玉竹杖如同一杆半丈短枪，枪尖刺破空气直奔许问道面门，紧随其后的则是狰狞的龙蟒虚影！
龙蟒虚影与碧玉竹杖浑然一体，给人一种极为诡异阴森的感觉，许问道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也不敢再保留实力，出手便是绝学！
“风起云涌！”
许问道双臂虚画，在胸前结成一个奇异的印法，印法一成，他体内的真气尽数爆发出来，搅动四周的浓雾化作风卷云舒的异象。
此异象非彼异象，而是用高深的武学秘法来强行提升境界，这种武学蕴含先天奥秘，有损人和却也威力极强，甚至比正儿八经的先天境武功还要强！
使用这种层次的武学当然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轻者耗尽真气或者极重的内伤，重者修为尽废或者断绝生机，秦慧心的母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分寸全靠施术者自己把握。
以肉掌硬憾碧玉竹杖，看起来不占优势，然而对于先天境界的战斗来说，更多的是真气与武技的碰撞，武器并不能使人变得更强，只是会大大增加攻击范围。
碧玉竹杖刺入许问道周身的风云场中，枪势顿时受阻，变得缓慢且沉重，肉眼可见的云雾攀上碧玉杖身，蔓延而上，隐藏其中的则是猛烈的风云之力。
海枯道人冷哼一声，碧玉竹杖一震，盘旋在杖身的风云之力直接崩溃，云雾猛的炸散开来。
碧玉竹杖挣脱束缚后还没有结束，而是化作铺天盖地的枪影，每一道枪影都像是一条诡异的龙蟒，封尽许问道全身上下的要害，使他避无可避，只能后退。
船上秦慧心已经熟睡，许问道本就没有退路，自然不会后退半步，况且此时施展秘术强行提升实力，也逼着他速战速决。
“疾风骤雨！”
许问道不退反进，十指次第弹出，如同绽放的花朵，指力如同被风打落的花瓣，而飞射出去的密密麻麻的花瓣又如同倾盆的滂沱大雨，这一招蕴含着难言的意境，暗藏杀机。
他曾施展过这一招，只是当时的对手实力并非绝顶，所以没有像此时这般认真，更没有借秘法来提升实力。
密密麻麻的龙蟒与铺天盖地的花瓣相触，爆发出一股股极为绚烂的气流，空气瞬间被撕裂成碎片，凌厉的气浪将许问道脚下的小船逼的向后飘去。
许问道纵身而起，脚踏水波向海枯道人杀去，贴身出招以封锁碧玉竹杖的攻击范围，只见狂乱的气爆中，两人横跨几十丈距离，一道道幻影残留在两人身后，以及一连串炸开的水花。
海枯道人的天赋不高，当年幸亏得遇高人指点才能修成先天，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所以多年来一直磨练着武功招式，同时固本培元，养生延命。
他的龙蟒鬼枪接近大成，隐隐要脱离招式的束缚达到无招胜有招的地步。
只是可惜在他将要成功的时候，遭遇灭门惨祸击碎了他的道心，从此他的心中再也没有武学，只剩下仇恨，仇恨让人心变得扭曲，心境不稳，对于武道修行实乃大忌。
魔道虽有旁门左道，可以让心怀仇恨的人修炼出极为诡异的真气，但是海枯道人对此并无涉猎。
海枯道人知晓自己道心上的弊端，所以面对许问道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他选择以守代攻，以退为进，以浑厚的修为拖到许问道力竭而亡。
许问道的脸色越发苍白，面无血色，使用秘法的后果逐渐凸显，想必再过不久，他的下场不会比秦慧心的母亲更好。
“鬼道茫茫，九曲黄泉水。”
感受到许问道攻势渐缓，气势逐步衰落，海枯道人还是忍不住双眼放光，碧玉竹杖变化如龙蟒，龙身九曲，玉枪横扫而出，真气一连九次爆发，一气呵成。
一击若是命中，许问道必死无疑!然而许问道却仍没有束手就擒，双手一伸，竟然直接将海枯道人这一招的恐怖真气抓住了。
真气没有形态，像是无形的光，也像是一股无形的气，但是此刻却真真切切的被许问道抓在手中。
海枯道人惊骇欲绝，只见许问道双手一扭一推，那股可怕的力量就好像被他搓成一个球，然后就被丢了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
海枯道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真气球穿胸而过，凌厉的气浪在河面上划开一道笔直的水痕，其身躯不由自主的倒飞出去，砸入河中。
许问道脚尖一点河面，提气跃起，一把抓住海枯道人脱手的碧玉竹杖，降落在小船上。
“天苍茫，地苍茫，生生死死人世间！”口中喃喃低语，只见许问道七窍流血，双手血肉模糊，意识陷入混沌。
他所修炼的内功叫做无量劫经，其武技则叫作无量劫印，分别包括风云印、混元印、无极印，三印皆没有固定的招数与意境，仅简述风云、混元以及无极的奥秘，正是所谓的无招胜有招。
许问道出山前已将风云印修炼到极致，领悟出属于自己的风云四式，而对更深一层的混元印却知晓不多，老郎中曾告诉他，若悟出混元印之奥秘，便可将内功修炼到先天境界。
如今也是被逼无奈，令他不得不施展出尚不成熟的混元印，以混元生太极、借力打力的奥秘强行扭曲、推回了海枯道人的杀招。
虽然成功，但他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重，耗尽真气不说，还伤及五脏，脑中更是浑浑噩噩！
“咚”
许问道往后仰倒，摔在船上昏迷不醒，船尾处，秦慧心早就被惊醒，只是不敢出声，此刻见到许问道昏迷，再也顾不得害怕了，连忙爬过来将他抱住，带着哭腔不断喊着：“大哥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不要丢下心儿一个人，不要……”
许问道不省人事，又怎么可能回应，秦慧心忍不住大哭，泪流满面。
昏迷的许问道无法疗伤，气息只会越来越微弱，这样下去伤势必然爆发，届时神仙也难救。
哭了一会儿，秦慧心终于平静下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只见她奋力将许问道撑起趴在船沿上，而她自己则盘坐在许问道身后。
秦慧心闭目吐息片刻，双掌缓缓抵在许问道后背上，一道道微弱的真气度入他体内，滋养五脏六腑，缓解其伤势。
“大哥哥，心儿不会让你死的，心儿一定会救活你……因为心儿只有你了，心儿不想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