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说不上有多大,虽说挂着中原门户之称,但周围环境确实不尽如人意,所以除了自小打这儿出生长大的人,外人倒是没有几个愿意来这西北苦寒之地的,也因如此,青州城人情往来就不像三教九流各路神仙俱登场的京城,反而更像是淳朴的乡下。
大都督府占据城中,持坐镇之势,四条主干路统统汇向这个门户肃穆的府邸,再以循环轮转的方式让四通八达的支干可以相互连接。
今年是世子成人之礼,家家户户喜气洋洋不逊过年过节。
尤其是到了晚上,街道两旁更是灯火通明,如天上的街市,你家娃娃和我家娃娃你追我赶,父母亲友在后面又说又笑,商贩们也是奋力吆喝,少男少女们拿着这家的冰糖葫芦,说不如那家的好吃,于是一个人跑去买了另一家的回来亲在另一个人的嘴上,嘴上的甜都不如心里的甜。
喧嚣又熙攘的街道上,布满了欢声笑语,浓情蜜意。
每年世子诞辰大都督陈律都会带两个儿子出来,在街市两旁为二子选挑礼物,可是今年一直到了傍晚都未曾出现。
城内有眼尖的人看到城门口悄悄多了几骑重兵,就悄悄转告了自家交好的亲朋好友,可是青州城就这么大,一传十十传百,不消多久,满城都听到了一个消息。
那就是大都督陈律有危险,而那个要对他图谋不轨的人就在城内。
一时间,本是热热闹闹的青州城变得有些寂静。
而此时在大都督府内等着陈千乘和陈左车醒来的大都督陈律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为自己考虑不周让城内百姓担心的同时,也下令打开府门,一会他就同府里人一起出去和大家过节。
管家带着口令掩门出去,刚打开府门就看见乌压压的全是人挤在前面,都在问大都督有没有事,管家的一番解释无疑给大家打了一剂镇定剂,听到陈律一会儿就出来,他们才欢天喜地地四散开来。
陈千乘虽说身子骨没有左车健硕,但是确实是率先醒来的那一个。
睁眼瞧见的就是自家老子,不用说,第二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笑眼眯眯却感觉是笑里藏刀的那位老道士。满脸疑惑却不知开口问什么的他感觉旁边的二弟也醒了过来,和他看见的并没有什么分别,兄弟俩相视后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那表情摆明了是给陈律要一个说法。
这个素来严肃的大都督面对自己的儿子确实有些理亏,出手伤人的是老道不假,可说到底让老道有机会伤人的可不就是他这个当爹的嘛。陈律像极了一个委屈兮兮的小媳妇,扭扭捏捏正要说话,旁边的老道倒是先开了口。
“二位世子放心,我此番前来并无恶意,正巧我这里有山上产的土物送给二位,聊表歉意。”说罢,便从袖子中掏出两颗有些渗汁的桃子,桃子显然不似新桃,不知是熟透了还是烂掉了,有些地方都已经开始凹陷。
老道把手上沾上的汁在自己裤腿上蹭了蹭,往前递过去,说“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两兄弟嫌弃地看着这个自以为仙风道骨却越来越像江湖骗子的老道,起身下床。
陈律把老道来的原因大致说明了一下,老道在一旁随声附和以示自己清白。
两人对他的说辞并不感冒,仙人?不是他们不信,委实是这个只在神仙志怪小说中出现的词太过遥远,虽然不得不承认老道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二人弄晕,的确有两把刷子,但是要说老道是那徒手翻云覆雨,改换天地格局的老神仙,瞧他衣衫下那瘦削的小身板,估摸着这老头都经不起老天爷的一阵大风,又何谈度过那天雷滚滚的九转天门?
也不知陈律被灌了什么迷魂药,把老道夸得天花乱坠。关键这老头还恬不知耻一副高人风范不住点头。
陈千乘和陈左车对视一眼,嗤之以鼻。
时间不早了,陈律带着府内众人要出去逛闹市,问老道有没有兴趣同去。
老道摆摆手不必了,于是陈律给他安排了下人让他在府内休息。
本来按他的性子,也不放心陌生人在自家呆着,但是想起老道刚来时展露的异象,自知他若是想做坏事,自己绝没有可能阻拦得下,只希望如他所说,来着是为了帮千乘,而不是为了害他们。
出了府门,就是青州城最繁华的地段,路两侧是各式各样的商铺,还有很多商贩推着小车沿街叫卖。大都督府的管家下人一行人数众多,不甘寂寞的两兄弟分别了陈律,自己去找自己的玩伴。
过了中街就是凉亭,凉亭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流觞亭,取自先贤王羲之所著《兰亭集序》中“曲水流觞”之意,是青州城有名的学子名士聚集之地,青州以武闻名,但陈律却是文武同治,相辅相成。
流觞亭是陈千乘经常来的地方,每次到这里都要和一众好友赋诗吟词,谈烁古今。
而每逢中秋之夜,更是八方风雨齐聚,觥筹交错,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各抒己见,每年都不妨有惊世之言与旷世之才,是先秦百家争鸣遗风,亦是后世万舸争流之开端。
而陈左车东窜西跑,来到了西街射箭玩闹之地,这有一个挤满了人的摊子。
上面写着,“每箭十文,射中靶赠二十文,射中靶心五十文,”不过看着这些人齐声呐喊但是却几乎没人射中,摊主是一个老头,脸上都笑开了花,就知道这生意肯定有它稳赚不赔的原因。
来这儿的大部分人都认出了这位大都督家的次子,一齐喊着“来一个,来一个。”
他也毫不含糊,给了十文,拿起来弓来掂量了掂量,好家伙,这份量就是比军中的重弩也不遑多让,他看着一脸和善面相的老头心想到人不可貌相,不过这次可能就要栽在自己手里了,不说他自小在军中长大,就是那一身天生的好力气也是将来能扛纛的人物。
陈左车后撤一小步,搭箭吸了口气,弯弓便射,箭离弦,直中靶心。
引来两侧一阵欢呼,老头刚要掏出五十文,哪知陈左车又后撤了将近十米,依旧搭箭,弯弓,再射。
又中。
小老头哭丧着脸,一脸委屈看着陈左车一人独秀,心疼的捂着自家口袋,寻思着今天可算赔到姥姥家了。
一连射了十几箭,次次都命中靶心。
越来越抱紧自己的摊主终于看到陈左车放下长弓,悲戚楚楚的数着自己的铜钱,陈左车挥挥手说老伯不用了,您这弓不错,军中都很难找到这样好的一张弓,能卖给我吗?
老头一听钱保住了,喜笑颜开,说,好说好说,这弓是我家祖传的,我家祖上当年也是随着世子您祖上一起开疆拓土的飞将军李汉,可是后来奈何家道中落,唯一留下来的就是这张弓,我当年随您祖父抵蛮夷之时,这把弓也立了不少功劳,现在我老了,弓在我手里除了陪我入土也没什么大用,好马配英雄,好弓配好将,您要是想要尽管拿走。
一听老头这么说,陈左车赶忙躬身问礼“原来是忠勇之士,先烈之后,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辱没了您祖上的名声,将来上阵杀敌,这把弓立下的功劳都属于您李家。”
老头起身扶住他,说“使不得使不得。”
陈左车坚持要拜他说,“当得起一拜的。”
老头推脱不就,只能局促接受。
陈左车吩咐自己的小跟班拿了二十两银子给老汉。
老卒接了银子也不含糊,开始和陈左车攀谈起来。
他十七岁入伍,三十一岁随老太爷据守玉门关,滹毒齐一役中被流矢射中左胸,离心脏就差几公分,玉门关黄沙肆虐,来不及处理伤口,他双手狠狠一折,箭镞插在身上起身继续厮杀。
老卒突然停顿以下,摇摇头叹息道:“可惜啊,大将军还是没能拦得下这些豺狼虎豹,让他们入了关。”
陈左车闻言问道:“这滹毒齐当真这么厉害?”
老卒摇了摇头,瘪着嘴道:“公子可别小看了这草原蛮胡,当年若不是小将军西凉借兵,直入塞上,恐怕大秦就惨咯。”
“不过公子也别怕,当年滹毒齐也是占了先机,趁青州兵力四调,防御空虚才敢只率轻骑攻入,若是我青州四十万儿郎齐在,莫说几十万轻骑,便是举草原之力,也定要他有来无还。”
陈左车面色冷峻,抱着长弓对这位下阵老卒许诺,“您放心,陈家一日不亡,便叫胡人一日不敢南下牧马。”
老卒心头一热,又回想起和老将军陷阵杀敌的光辉岁月,不仅有些湿了眼,攥着陈左车的手不住点头,“老将军有孙如此,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啊。”
临走的时候,陈左车答应老人自己有时间就去看他,如果缺什么就告诉他。
老卒摆摆手说不用带什么东西,当年因伤回来的时候,营里给了不少钱,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了。
告别了老卒,陈左车拿着弓,爱不释手,又逛了几圈,看着时候也不早了,就去了流觞亭,到了那里才发现自家哥哥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陈左车双手搀起他,慢慢蹲下身子,背起他回家。
自己的下人也见惯了这种情况,知道两兄弟小时候就没了母亲,所以从小就好的不得了,像弟弟背哥哥回家这事,一年没有六七回也得有四五回,主要是还不让别人背着,就怕别人一不小心把人给摔了。
回家之后,让丫鬟给陈千乘整理好,陈左车拿着弓回自己屋子里,本来还想去陈律那说一声,一看陈律还没有回来就自己先睡了。。
等到陈律回来,发现兄弟两个都睡了,他又去老道那看了看,发现老道也已经睡了。
夜深了,没有人注意到陈千乘和陈左车的屋子里各多了一颗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