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繁忙的城市。
视野远近各色的光互相延伸,链接,重合。被光所环绕着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流光溢彩的霓虹灯,以及穿梭在其间络绎不绝的车和行人。
即便是远在十楼,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那份急燥和紧张感依旧扑面而来。
顶上呈正方形的吊灯将淡黄的光洒满房间,下方是咖啡色的实木地板。一侧摆放着稍显现代气息的白色办公桌,桌上有着几叠文件盒子,后边是长长的文件书柜。对面是灰白相间的长沙发,墙上一幅题为“溪山流水“的山水字画。办公桌左侧是房间大门,门前摆放着两株半人高的绿萝,另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城市夜景一览无余。
一个男人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沙发上看着窗外。他摇了摇手里的红酒杯,待里面暗红色的液体不再晃动后稍稍泯了一口。
“唔啊……”一副嫌弃的表情过后,男人嘟囔,“……真难喝。”
洛杨,三十岁,现任天行药业有限公司副经理一职。
在几周前,原本只是公司里一个默默无闻小职员的他,和其他人一样,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索然无味的生活。穿廉价的仿制品,吃便宜的地摊小店,住条件让人咂舌的房屋,每天都在如同烤箱一般的公交车上和人拥来挤去。
可现在他穿着烫得笔直的西装,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手托着以前从没喝过的红酒,袖子半盖着叫不出名的金表,有着随叫随到的专人司机,还有着这么一间略显奢侈的个人办公室。
这便是几个星期来自己的努力所换来的成果。还是说是所谓的命运?洛杨轻笑。
今天是公司的周常聚会,就在外面隔得不远的一个大厅举行。依稀能听到些许的嘈杂声,公司的人还在做着准备。
“差不多该布置好了吧……话说这门的隔音效果有些差啊。“洛杨看了看表,将酒杯放下,起身向门走去。
刚走近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是来通知已经布置完毕的谁谁吧。“洛杨笑了笑,想和门外的人打声招呼。
“你好……“两个字堵在喉咙里,却没办法说出来。
他有些奇怪,抬头看向门上方,装在门上的微型音响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公司里所有的办公室门上都设有门铃和留言,他的办公室自然也不例外。大大小小的员工们每天都得去各个办公室汇报啊拿资料啊什么的,按门铃早该习惯了才是……门外这家伙怎么回事?新来的?公司最近招过新人?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看到自己的手指微微颤抖,停在指纹锁前,没有按上去。
不知何时,外面原本应该嘈杂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只听到这个断断续续的敲门声。还莫名地听出了些许的音律感,让他有些精神恍惚。
是下属们的整蛊?开了门之后一群人凑过来大喊“suprise“?很有可能的吧……洛杨摇了摇头,将那份恍惚感抛开。
现在是在自己的公司,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自己在怕什么?
他深吸口气,将手指按在了指纹锁上。
另一只手握紧了绑在袖口内侧的小型警棍。
一阵轻快的音乐声后,眼前的门缓缓向两侧分开。
“洛经理你好。“门外的人微微鞠了一躬。
似乎没什么可疑的地方,自己似乎有点神经过敏了……噢不对,可疑的家伙还是有的……洛杨在心里舒了口气后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青年顶着一蓬有些杂乱的头发,眼神低迷,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上到下依次是浅灰色的运动卫衣,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和黑白相间的板鞋,身后还背着一个黑色的包。
这不是所谓的死鱼眼废材大学生吗?在公司里竟然能看到这样的家伙……感觉就像看到只混在人群里的猩猩。
人事部那班家伙在干什么?现在公司招人标准变得这么低了?洛杨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暗自松开握着警棍的手,在心里一叠声地抱怨。
“你是新来的?哪个部门的?穿着怎么回事?“洛杨想到刚刚竟然因为这只猩猩而微微慌神,不由得心情不爽,语气里也就没了客气之意。
“噢噢不是,我不是贵公司的员工。嗯等我下……“青年拿下身后的包,开始在里面翻来找去。
“那你为什么会在……“洛杨看着眼前这条空荡荡的走廊,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大厅敞开的门正发着强光,照亮了大半个走廊。
那本该在聚会的大厅大门方向侧对着他,洛杨看不到大厅里面现在是什么样子。
异常的安静。
不是在聚会吗……人呢……怎么什么声音都没了?
除了眼前这个青年翻背包发出的纸屑声外,就只听得到自己那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他看着蹲在地上的青年,握着警棍的手有些发抖。
洛杨当然还没用过这玩意。在这里,他只能握着这根小小的警棍来给自己打气。
“玛德终于找到了……“在洛杨做“要不要给这家伙来一下“思想斗争的时候,青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被夹在今天的实验报告里了,还以为没带过来。“
实验报告……
“没带过来的话你小子可就得遭点罪了。“一个轻快的声音自洛杨身后传来。
洛杨猛的回身。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坐在他办公室的长沙发上。黑色的晚礼服和蹭亮的皮鞋,让人印象深刻的俊逸又自信的脸。
……他是谁?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才上完实验课就赶过来我容易吗我……“青年的抱怨声。
“临时通知。我也才从聚会上赶过来……“男人没有起身的意思,“所以赶紧完事赶紧回家睡觉。“
“了解……那么洛杨洛经理……“青年的死鱼眼看了看手里的纸后看向洛杨,“你知不知道你们公司在向市里各大医院成批售卖镇静剂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前几周才上任经理一职,公司很多事情我还不是很清楚……“
“可我听说,洛经理之所以能上任经理一职,也就是因为这售卖镇静剂的事情……“
“你……你们听谁说的。我根本就……“
“这是你们公司批发药品的账单收据。洛经理不会连自己签的名都忘记了吧?“
那的确是经自己签名的药品……那些药应该前天昨天都送去医院……可为什么收据会在他们那里……那些药呢?
“国内医院通用的镇静剂为苯二氮卓类药物,这类药物稳定性高,副作用小。只不过成本不低,而且生产效率也不高……“
这是在自己的公司,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
“……你们公司最近调制出的‘类氯丙嗪’类药物,虽说也有部分镇静剂的功效,可副作用怎么样想必洛经理也清楚,因为毕竟是已经被淘汰的药品一类……“
这毛头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在那里bb什么?明明以后就不用过那种苦日子了……如果没有这两个人……
“……“
咚——
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真亏你不知道警棍的用法还敢把它一直藏在袖子里。“
穿着黑色礼服的男人俯身拿走了洛杨握在手里的警棍。
“明明只要过了今天……我就可以……“
“……如果没有你们……“
洛杨的声音随着脸扭曲起来。
“出现了吗?“男人表情凝重起来。
若隐若现的黑色雾气从洛杨身上升起,仿佛要将其吞噬。
洛杨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浓郁的黑雾完全地盖住了他的脸。
“那我去坐会。您老人家加油。“青年收起背包小跑进办公室后关上了门。
门外响起了一声声沉闷的击打声,轻微的嘶吼声,咂舌声。
青年走到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各式各样的光在他的瞳孔里轮回交替。
一声“嘭——“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门上的声音。
青年打开了门。
穿着黑礼服的男人背靠着墙微微喘息,躺在地上的洛杨轻声呻吟。
“……为什么……明明我努力了这么久……“
青年走近洛杨,看到有泪水从洛杨的眼睛里溢出来,低声说:
“他还有着神志,入罪不深。“
“这样的小人物能有多少罪?“靠在墙边的男人说。
“……我研究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出成果了……你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只是……想让你早点醒过来……“
青年手放在洛杨脸前方,用力向外一扯,一束墨色的气体自洛杨脸上被吸扯而出。
“罪名是什么?“男人问。
“罪名是……‘妄’。“
青年左手横在身前,右手从空空如也的左手里抽出了一柄近一米长漆黑如墨的刀。
“明无心之所识,断无谓之虚妄!“古老庄严的话语自青年口中传出。
黑色的气息从手臂上蔓延过来,在覆盖了青年整只手臂后便不再前进。
青年向前一步,挺身,立刀。
“……你们……你们是谁?“洛杨脸色苍白如纸,放大的瞳孔里映着那如同狱鬼般的青年。
“叫我们‘守夜人’就好。“略显轻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背后传来一阵剧痛,洛杨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铃铃铃——“突兀的手机铃声强烈刺激着耳膜。
“吵死了……“男人半睁着眼睛慢悠悠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糟了这么晚了……别被像上个月一样被扣薪水了……“不经意间瞄到了手机上的时间,男人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蹦了起来。
简单地洗漱后,拿上包,穿上衣服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两个身影在门后看着他消失在路口。
“他忘记了吧。“青年问。
“忘记了。“黑礼服的男人说。
“你觉得怎样?“
“至少他不用进监狱了不是吗?“
正是盛夏的梅雨时节,空气里弥漫着阴冷潮湿的气息。
周围的楼房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墙上的青苔爬的很高,泥巴和砖块铺成的路上印着大大小小的脚印。
路边的杂草积攒了一夜的露水,在四面是墙的地方等待着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