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县与凌水县只隔一座金林岭,但进入江陵县却要绕着岭下的公路转大半圈,凌水河在两县交界处与清水河汇成了同心江,同心江水从南至北贯穿江陵县城,把县城一分为二。
同心江上有一座同心桥,过了同心桥便是江陵县下属的四镇十七村六十八个生产大队。
清晨五点出发,苏绾和江永安八点半在江陵县城里吃过早饭,便搭上去往江陵镇清水村的汽车。
这辆大解放是县邮局的运输车,开车的是中年邮递员贾峰,他去清水村送信送货时,见过江永安。
“你小子,这是带着媳妇回村呀?”贾峰说话嗓门大,车上的其他人也都向二人打量过来。
这对年轻人穿着体面,江永安身着青色涤纶套装,上衣口袋里还别着一支钢笔,露在外面的笔帽在晨光里格外显眼,一看就是有文化的知识青年。
苏绾身着崭新的拖拉机厂灰色工装,头发用粉红色的发带扎成麻花辫,绾成结扎在脑后,朴素中透着清爽好看。
这二人在众人堆儿里闪闪发光。
江永安挽起苏绾的手,笑着点头。
“我们马上办酒席,给大家分喜糖吃。”江永安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糖,放到贾峰手里,又给他塞上一盒烟卷。接着才抓出两大把水果糖撒向后车箱里的众人。
大家欢快地接糖说出祝福的话。
江永安是清水村的,之前听说是个没有户口的盲流子,后来村里给他一份口粮,让他干粗活,再后来这后生便去了隔壁县城里当临时工。
这年月,能找到临时工的工作也的确不容易。
“清水村太远,怎么也得中午才能到。”贾峰发动汽车,后车箱里的人们有说有笑。
虽然只有一岭之隔,江陵县与凌水县的产业结构大不相同。
没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江陵县以农业生产为主,一路上看不见什么高耸的烟囱,也没有往来送货的大解放,更没有奔跑的拖拉机。
路上偶尔会遇见一二辆进城的牛马车,但后车箱里拉的大多是粮食。
路上的行人以农民居多,人们穿着朴素,衣服上补丁落着补丁,年轻女子能系上一条红纱巾的,也就算得上是赶时髦了。
行人挎着土篮或背着背筐,行色匆匆。
能坐着大解放回村的,大多是知青或村里的干部,他们的随身物品简单得很,只有二三人的身边放着个瘪瘪的黑提包。
再看苏绾和江永安,提着的两个鼓溜溜的行军包的确有些扎眼。
七月初的西北大地已然正式进入繁盛的夏天,路边花木葱茏,同心江水清澈旺盛。
一路上听得见鸟鸣犬吠。
江陵镇下属的四个自然村位于重叠的远山深处,村落之间有的相隔将近十五里路。
苏绾和江永安在清水村村口下车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一刻。
晃荡的汽车让人晕眩,即便不晕车的苏绾,坐了这么久的大解放,下车后只感觉双腿发飘,耳边嗡嗡的都是风声。
“你先坐着歇一会儿。”江永安付完车费,把苏绾扶到村口的大榆树下。
沿村口向里望去,清水村位于三座小岭中间,四周的山城上都是梯田和酸枣树,村路曲折无法一眼望穿,但从泥泞坑洼的村路和远处矮趴趴的黄泥房看得出来,清水村很穷。
换句话说,凌水镇因三大工厂而繁荣的景象,在整个江陵县城里都看不见。
这里只是普通又地道的西北农村。
“干校在红砖房在那边,爸妈他们这个时间应该在村食堂,我先过去看看。”江永安把两个行军包和在苏绾脚下,直奔村路走去。
凉风吹过面颊,苏绾吃下两块大白兔奶糖,缓解头晕恶心,正准备起身张望,便听见身后有一群人说笑着走过来。
地是一群收工回村的农民。
七月里,已经不是播种的季节,这个时间下地干活无非就是锄草、施肥。
苏绾一眼认出走在人群后面的父亲。他佝偻着脊背,两个脏兮兮的粪筐挂在扁担上,裤脚和衣襟上落着一层厚厚的污渍。走在他身后的几位中年人,每个人几乎都是泥水和着粪水沾满身。
与他们拉开一定距离的却是村里的年轻人,反观这些年轻人,或拿或扛着简单的农具,身上倒是干干净净。
“快点走!看什么看,你们这些臭老九!”有人吼了一嗓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你们是不是还想写检查!”
说话的是清水村委会积极分子丁豆花。
她早就看见大榆树装,她的目光就不由地往那两个很大的行李包上粘。
这年月,谁的肚子里也没有油水,看眼前这些漂亮女工人就是来探亲的,不管探望的是谁,只要从她这里过,那就得留下买路钱。
苏绾起身,向着苏源的方向点头。
苏源先是微怔,接着脸上抑制不住地显出笑意,他先是向着这边紧走几步,随后又迟疑地放缓脚步,并摇了摇头。
苏源的担心是有必要的。
以他现在下放干部的身份,有家属探望也是要打报告的。
苏绾若不是重生一回,她也不会知道用不了几个月,就会有大变化。而下放到这里的那些干部和知识分子们,也会陆续返城,恢复原职。
苏绾会意地点头,却不假思索地向着苏源的方向走过去。
可她还没靠近苏源便被丁豆花拦住。
三角眼在苏绾的身上来回探寻。
“你是来探望知青的?瞧你是穿着工装,是工人姐妹,我们的阶级好友,走,我们去办公室坐坐。”丁豆花看人下菜碟。
苏绾之所以穿着工装来到清水村,正是出于这一层考虑。
苏绾把单位开的探亲介绍信拿出来,江永安已经从对面的路上小跑过来,他想都没想便穿过人群走到苏源跟前,接过他肩头上的扁担。
“苏叔,我以为你们在食堂,田阿姨呢?怎么没见她。”
苏绾此时已由丁豆花脸上的痘痘,说到她赤黄的双眼。
“你是不是常会吐酸水?”苏绾问。
“夜里经常惊醒,睡不着觉?偶尔右边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