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明昂起头，迎着从南面吹来的微风，整理披在身上的中山装。
他觉得，今天是从他当上村长以来最为自豪的一天。
他们清水村有希望了。
“苏医生坐诊是要收钱的，挂号每个人五毛钱。”柳承明熄灭了手里的烟卷，终于在衡量利弊之后说出了这个价格。
来人立即表明，五毛钱挂号费并不贵。
纷纷争着抢着来找柳长明，领他们挂上的号。
没一会儿工夫，柳长明的手里就已经握着厚厚的一沓钞票。
“大家都让一让，外村的先看病。”
柳长明被着一沓钞票冲昏了头脑，冲着已经排好队伍的村民指挥。
本村的村民看病不重要，外村来看病，挂号给钱才重要。
“豆花，你过来帮忙，在这里单独给他们站一排。然后一个一个往里面送。”柳长明给外村来看病的开了绿灯。
本村的村民一下子炸开了锅。
开始大家还都是怨声载道，十分钟后就演变成互相谩骂。
后来本村的两个大小伙子，把排到前面插队的外村人揪住，狠狠地揍。
拳头落下，院里院外闹起来。
本村的村民和外村来看病的众人打起了群架。
本来都是老弱病残，有几个力气大的都是来陪着看病的小伙子。
血气方刚的年纪，话不对路就直接翻脸。
结果打的头破血流。
直到江永安站在磨盘上，用力的敲那个铜盆，众人这才都安静下来。
“再吵下去，我们直接离开，你们大家商量好要怎么安排次序，我媳妇也不是铁人，也需要休息。”江永安气哼哼的把铜盆扔在地上的石头上，铛铛响。
“这哪里是探亲，分明就是渡劫。”
“你们要是再这样，我们一个也不看。”江永安早就看见柳长明收钱的动作。
他没想到这人能自私到这种程度，竟然利用苏绾收钱。
先不说他收的钱是归公还是归私，这本身就是对苏绾施医舍药的不尊重。
若是在后河村或者在陵水村，发生这样的事端，他一定饶不了打架闹事的。
别说他们几个动手就是吵几句也不行。
可偏偏这里是清水村，苏绾的父母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
他不能得罪柳长明，却也看不得自己的媳妇受累。
忍住想要发怒的情绪。
“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我们明天早上八点半的拖拉机。”江永安看看腕上的手表。
“我们下午五点半吃晚饭，晚饭之后只给看两个小时。柳书记，你给安排一下，总不能让我家苏绾累倒吧？”
江永安压住内心的怒火，只是向对方瞪了瞪眼睛。
柳长明也不是傻子，马上笑眯眯的过来点头，低声下气的说了好多话，可那些票子还是被他紧紧的揣在自己的衣袋里。
“好说好说，我来安排。”柳长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铁哨子，朝着篱笆外面猛地吹了几下。
接着便跑来了七八个壮汉，瞧模样都是民兵打扮。
柳长明训了几句话，接着便开始安排外村的村民如何插到前面的队伍里。
这回没人再敢反驳。
大家有怨气不敢发出来，也只能默默的在心里咒骂。
除了秋水花一个疑难病症之外，下午看病的几乎都是常见病。
按照柳长明的要求，外村的只给看病，不给拿药。
苏绾也都会给看病的患者，写下中药方子或者西药名称。
让他们回去自行购买药物，用来治疗疾病。
以江陵县的医疗条件，根本买不到那些昂贵的药品，苏绾带来的药品有限，也不能全都施舍出去。
医者仁心，但也是无奈之举。
五点半刚到，江永安拿起那个铜盆子敲响。
看病的村民也都很自觉，本村的回家吃饭，邻村的就都退到院外，拿出带来的干粮嚼几口。
田燕泥心地善良，煮了一大锅面汤，给在院子外面吃饭的村民，每人盛一碗。
夕阳西下，就着热乎乎的面汤，吃着带来的干粮，村民心里也都热乎乎的。
闲下来便聊天。
说来绕去，竟然也有几个是从城里下放到邻村的干部。
田燕泥拉着二位走到里间。
里间桌子上摆着四菜一汤，这是江永安准备的。
算是新姑爷给父母做的第一顿饭。
红烧肉肥瘦相间油亮油亮，清蒸鲢鱼颜色鲜亮，猪肉丸子汤上面飘着绿铮铮的小白菜，烧鸡散发着五香浓味，肥瘦相间的猪头肉，颤巍巍的。
让人看着就流口水。
四碗白米饭在夕阳的余光里，闪着晶莹的金色。
别说进来的两位下放干部流口水，田燕泥也不由的吞了口水。
一番礼让，六人落座。
苏源翻出自己珍藏的陈酿，给二位老干部满杯。
苏绾打量二人的脸色，急忙阻止。
“我先给二位看看病，您二位都有高血压和心脏病，不适宜饮酒。”
“好好，我们听医生的。”六人开怀笑起来。
吃着饭，聊着天。
“绾绾，这是肖伯伯，从前在省城和你爸爸是同事。”田燕泥介绍。
苏绾点点头，没多想。
另一位老干部姓陈，二人面容都很憔悴，听说这边有能看病的医生，便搭了拖拉机过来。
苏绾给二人看完病，又给二人拿了不少免费的药品。
当然这些都是背着外人的。
不然会造成不满和哄抢。
两位老干部把得来的药品悄悄的藏在裤腰里，满含着热泪从里屋出来。
晚上的看诊原本打算只到七点半，没想到却一直持续到了十一点。
说好的时间安排都被打乱。
苏绾也能够理解众人的心情。
好不容易有机会让医生诊断，谁不愿意呢？
尤其是本村的村民，可以领到免费的药品。
就算是没有病的，也愿意站排看热闹。
忙碌而又辛苦的一天就这样结束。
凌晨天不亮，院子里就传来了嗡嗡的说话声。
苏绾急忙起身收拾，到底是从凌晨4点一直看诊到了七点半。
好在柳长明还算有良心，最后把挂号费的一半费用拿出来给苏绾。
苏绾根本不缺这几块钱，“柳书记，我爸妈还要在村子里住一阵子，麻烦你多照顾。”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只要他能够把苏绾的父母照顾好，别说这一点挂号费，就是让她多搭一点药品也没什么。
柳长明连连点头，“这还用说吗，我和老苏，我们都是老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