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沙滩上,海水将一粒粒砂砾浆洗得晶莹,宛如铺在海岸边上的麦粒。
离沙滩几十米的岸上,一片碧绿的竹林正在生出嫩芽,一株株矮小的竹笋拱破泥土,冒出尖尖的脑袋。
蜿蜒的林间小道上,一个身形消瘦,眼窝深陷的银发少年缓步走来。
少年的手中吃力的提着一个不大的竹篮,走几步歇一段时间,然后又走上几步。
就这样,走走停停。
一段两百米不到的路程,少年硬是了几十分钟才走完。
当他走到竹林外时,整个人已经累到虚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脑门上全是虚汗。
手中的竹篮,也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惊动了正在竹林中忙碌的老妇人。
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少年,老妇人脸上浮现出一抹心疼之色,急匆匆丢下手中正在编织的竹筐,跑了过来。
“罗夏,我的孩子,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来了吗?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老妇人来到少年身旁,想要将少年扶起。
但少年那看似弱不禁风,瘦骨嶙峋的身体,似乎格外的沉重,任由老妇人如何使劲,也没能扶起少年,反而将自己累得满头大汗,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看到老妇人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少年枯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愧疚的神色。
“对不起,妈妈,是我不好,我……”
“不怪罗夏哦,是妈妈人老了,没力气了。”老妇人伊丽莎白女士,缓了口气,露出慈祥的笑容,抬手摸了摸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出不少的儿子的脑袋。
“是不是饿了?妈妈出来的时候,不是给你准备了面包和水吗?”
“妈妈也没吃午饭,所以……”罗夏将摔在一旁的竹篮拿了过来,放在了伊丽莎白女士的面前,“我来给妈妈送饭。”
伊丽莎白女士掀开竹篮的盖子,就看到了放在竹篮里的几块面包,和一瓶水。
面包的数量还是她早上放好的,一块也没少。
看到这里,伊丽莎白女士的眼眶微微泛红,笑着又摸了摸儿子的头,“傻孩子,妈妈早上吃过了,伱饭量大,不吃东西会很饿的。”
“妈妈你要编竹筐,不吃午饭怎么行?我只是待在家里,又没有去别的地方,不消耗体力的话,就没那么饿了。”
罗夏喉咙滚动了一下,转头看向海边,“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呀,今天可能要晚一些哦。因为今天的天气不错,适合在海上捕鱼。”
伊丽莎白女士拿起竹篮里的面包,递到了儿子的面前。
“我不饿,妈妈,你吃吧。”罗夏摇摇头。
“傻孩子,我们一起吃吧,妈妈可吃不了这么多的面包。”
伊丽莎白女士也拿起一块面包咬了一口,然后将另一块面包,塞到了罗夏的手里。
罗夏看着手中的面包,肚子立即咕噜噜的叫唤了起来。
他舔了舔嘴唇,将面包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吃着吃着,忽然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
大颗大颗的泪水,滴滴答答的从少年的眼角滑落,滴落在身下的地面上,滴落在竹篮里的面包上,摔得粉碎。
老妇人伊丽莎白女士见状,有些手忙脚乱的起身,为儿子擦拭眼泪,关切的询问道:
“怎么了?怎么哭了?”
“是不是村子里那些不听话的小孩,又到家里捣乱了?”
想到平日里那些不懂事的村里小孩,因为害怕自己儿子的外表,不但不跟他玩耍,还时常在儿子卧床在家的时候,跑到他们家捣乱,伊丽莎白女士的脸上,就浮现出一抹怒意。
她板起了脸,“是谁家的小孩又来捣乱了?告诉妈妈,妈妈回去一定要去找他们的家人说理!真是一点礼貌都不懂。”
“不是……”罗夏眼神恍惚,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淌,他忽然伸手,将为自己擦拭眼泪的老妇人抱紧。
“我只是想念妈妈了。”
伊丽莎白女士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同样抱紧了身形瘦削的儿子,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妈妈也很想你啊,我的孩子,罗夏。”
过了一会儿,伊丽莎白女士拾起地上的竹篮,朝自己的儿子笑道:“走吧,妈妈送你回去。”
“不,妈妈,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吧,等爸爸回来。”
“那好吧,到竹林里来坐吧,这里面太阳晒不到,没那么热。”
“嗯,妈妈,我想学编竹篮。”
“好啊,妈妈教你,这竹篮啊,要这样编,很简单的……”
竹林外,一身黑西装的天政默默的看着这一幕,脸上浮现出一抹犹豫。
自己真的要打碎这个少年心中遗留的美好吗?
虽然只是深层意识中的梦境。
但这对于眼前这少年来说,绝对是最珍贵的回忆了。
而且,天政总感觉罗夏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身处梦中了。
转眼,夜幕降临。
海面上方的天幕中,罕见的出现了点点繁星。
远离村落的一角,独栋的小木屋中亮起了微弱的烛火。
神情有些疲惫,但脸上却带着笑容的矮小老者,正坐在灶台下烧火。
老妇人伊丽莎白女士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着。
锅中烹煮着翻滚的鱼肉。
身形消瘦的少年坐在旁边的木桌前,怔怔的看着两个老人在土灶边忙碌着,闲聊着今天的收获。
微弱的烛光跳跃着,照亮两个老人那平凡而普通的面孔,温暖了少年干枯的心灵。
很快,热气腾腾,冒着香味的鱼汤和鱼肉,就盛放在一个大木盆之中,被老约翰端了上来。
伊丽莎白女士用木碗盛了一大碗鱼肉,放到了罗夏的身前。
“饿了吧,快吃吧。今天爸爸打到了很多鱼呢,可以让罗夏吃个饱了。”
“是啊,今天天气不错,收获的确不少。罗夏,尽管敞开肚皮吃,不够的话再让你妈妈给你煮。”
老约翰拿来两根黑面包,掰碎了放到一个盛着鱼汤的木碗里,推到了罗夏的面前。
罗夏抿了抿嘴,看着两个老人期待的目光,却是摇了摇头。
“爸爸妈妈,你们先吃。”
伊丽莎白女士笑道:“尽管吃吧,你爸爸今天真的抓了好多鱼呢。”
少年却是固执的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先吃。
两个老人无奈,只能在儿子的监视下,吃了一碗带着鱼肉的鱼汤,又吃了泡了鱼汤的黑面包,这才看到儿子慢慢端起了木碗,开始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罗夏吃得很慢,每一口都是细嚼慢咽。
在香喷喷的鱼汤里泡得软烂的黑面包,没有了黑面包的坚硬和干涩,吃起来软糯可口,带着一股鱼汤的鲜美。
刚捕捞的海鱼鱼肉新鲜细嫩,鱼刺也少,可以放心大口的吞咽。
见此情形,两个老人有些惊讶的对视一眼。
今天的儿子,似乎有点不同。
往日里,罗夏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对食物的需求。
尽管也会如先前那般,先要求自己夫妻俩先吃。
但在那之后,一旦罗夏开始进食,他的吃相,就会变得很夸张。
像眼前桌上这么一大盆的食物,估计不消十几秒钟,就会被他那恐怖的进食速度消化一空。
并且越是进食,儿子身上所患的那种怪病,就会让他感觉更加的饥饿。
大量的进食,非但不能缓解这种饥饿,反而会引发他对食物的极度渴求。
而这个时候,也是罗夏最危险的时候。
因为一旦他不能控制自己,那么处于他周围的所有生物,都有可能沦为食物。
每当这个时候,也是老约翰夫妻俩最紧张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把自家的木屋,迁到远离村子的海边来。
无论如何,不准吃人。
这是老约翰夫妇跟罗夏交待过最多的一句话。
“不准吃人。”
木屋的角落,天政像个不存在的隐形人一样站着,默默的看着发生在眼前的景象。
“轰隆!”
后半夜,忽然间雷声大作,一场暴风雨突兀的袭来,笼罩了这座漂浮在海上的孤岛。
老约翰家这间简陋的小木屋显然无法抵挡风雨的入侵,很快就被无孔不入的雨水淋透了。
木屋中,银发少年的眼中露出一抹化不开的哀伤。
伊丽莎白女士病倒了。
老约翰跑遍了村子,却只带回来了一些村子里找到的草药。
红叶村太偏僻了。
村子里也没有医生。
平日里有人生病,都是坐在家里烤火驱寒,然后吃上一些祖传的草药方子。
老约翰看着躺在木床上虚弱无比的妻子,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歉疚和不甘。
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既没有做到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照顾好自己的妻子。
也没有尽到身为父亲的责任,让患有怪病的儿子痊愈。
他看了看四面漏水的小木屋,咬着牙,背起捕鱼的工具,走向海边。
儿子不能饿着,要给他带回食物,满足他最基本的进食需求,否则他会意识失控,成为吃人的怪物。
老约翰不想自己的儿子,变成那样的怪物。
他深知儿子是个本性善良的孩子。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老约翰走了,留下虚弱卧床的伊丽莎白女士。
木屋外,银发的罗夏静静的站着,目送着那道矮小苍老的身影踽踽远去,眼底深处尽是悲哀之色。
“够了。”
他忽然开口。
他的身边空荡荡的,除了身后的木屋,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
但罗夏却依旧开口了。
没人回答他的话语,罗夏双手握拳,眼中渐渐升起一股血色。
隐隐间,有一股潜在的力量,试图破开眼下这具孱弱至极的躯壳,破体而出。
力量。
只要能够掌控此时这具身体的力量,他就能改变这既定的悲剧结局。
即便罗夏知道这是虚假的梦境世界。
但他也想去改变。
只因为心中潜藏的那一抹歉疚,那一抹思念。
然而,无形的混沌汇聚而来,封锁了他的肉体,将那股力量牢牢禁锢在他的身体深处,无论他如何催动,也无法使出来。
仅仅是短短几秒钟的发力,他的眼前就出现了强烈的眩晕感。
不堪重负的肌肉,过于强悍的骨骼,使得他此时的身体,处于一种完全不平衡的状态。
好似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身上,强行绑上了一把数百斤重的神兵利刃。
神兵利刃很强大,但对于没得到成长的孩童来说,只是负担,累赘。
不过,想要在短时间内,做到操控这件神兵利刃的话,也不是没有机会。
那就是吃掉身边所有存在的生物,吞噬他们的血肉,将他们变成自己成长的养分。
“你还在犹豫什么?吃光村子里的其他村民,吃光他们家里储存的食物,你就能脱离嗜食症的困扰,拥有足够的力量。”
天政的身形,不知何时浮现在不远处的泥泞道路上。
“拥有了力量,你可以冒一点风险,带着你母亲出海,运气好的话,或许能顺利找到距离这里最近的迈鲁兹港。那里有医生,可以治好你母亲身上,这小小的风寒感冒。”
天政看着眼前神色挣扎的少年,心里产生了说不出的震动。
在上一层梦境中有了差点被罗夏反杀的经历后,他利用自己操控梦境的能力,改变了这
那就是限制罗夏的力量,让他的力量只维持在梦境记忆中的水准。
比如眼下。
九岁的罗夏,身体虚弱至极,身患嗜食症。
这种状态下的罗夏,可以说是无比的脆弱。
但制定了该规则的天政,也有了一些限制。
那就是无法动用全部的力量,去对付此时的罗夏。
只能通过刺激对方的情绪,来迫使罗夏理智崩溃。
比如利用过往的一些遗憾。
或者制造一些环境。
但后者对罗夏这种心智坚定之人来说,很难奏效。
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之中了。
因此,天政只能找出罗夏的弱点,来刺激他的情绪,让他在梦境世界发生心智崩溃,从而趁机获取他不愿说出的秘密。
比如罗兹瓦德圣一家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
“轰隆隆。”
暴风雨更急更大了,天空中响起沉闷的雷声。
少年那枯瘦的身躯站立在狂风暴雨之中,显得越发的单薄。
他眼中密布的血丝,越来越浓烈,身上散发的气势也越来越惨烈暴虐。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母亲快要不行了。吃掉他们,把所有人全部吃掉,你就能恢复一点力量。就能改变过去。”
随着天政的声音落下,罗夏的身边,出现了一道道村民的影子。
他看到了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儿,看向自己时露出害怕,疏远的眼神。
看到一些村民眼中的怜悯。
也看到了一些人眼中的麻木和冷漠。
“不要犹豫了,你自己都清楚,这里只是你的梦境。即便你真的吃掉了他们,也只不过是吃掉了一些记忆中的幻影。”
黑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传入罗夏的耳中。
“住口。”
“我不会吃人的,哪怕是在梦境的世界里。”
少年猛的抬头,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滚出这里,滚出这座岛屿,滚出我的梦境。”
“不管你是谁!”
随着少年的怒吼,周围的村民影子一个个崩溃消失。
天空中的暴风雨停下,天气放晴。
但是少年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喜悦的表情。
因为这间靠海的小木屋中,从此少了一个慈祥的老妇人。
黑马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在这座海上的孤岛上发生。
他看到少年崩溃,想要用鱼叉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看到那个身材矮小的老约翰,
他看到少年强撑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行走在沙滩上,捡拾贝壳。
每行走一步就要艰难的喘息。
他看到少年克制住心中的腼腆,用穿好的贝壳向村子里的妇女换来几块黑面包。
海岛上的梦境幻影不断流转。
终于转到了一个夜色将至的黄昏。
黑马看到一艘海贼船缓缓停靠在这座海上孤岛的岸边。
而此时,正在海边捡拾贝壳的少年,眼中压抑的癫狂之色,即将到达一个临界点。
少年喘着粗气,拼命的往家中赶。
黑马也出现在了那座海边的小木屋旁。
村子里渐渐燃起跃动的火焰,有女人的哭声和男人的怒吼,以及孩子的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黑夜中如同杜鹃啼血。
“瞧啊,杰里科船长,这个破地方太穷了。我们就不应该听那个伊利亚的,凭什么我们抢到的钱和物资还要白白交给他五成啊。明明可以拿走全部的。”
有海贼发出不满的抱怨。
“蠢货!我们只是需要他的一点庇护而已。有了他在上面顶着,我们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卢布尼路王国。劫掠这些海上孤岛,这些偏远的小村落。虽然分到的比平日里自己劫掠来的要少一点,但胜在安全。”
“咦,船长你看这边竟然还有一座小木屋,有个老头在里面忙碌着。这黑灯瞎火的,真是差点让他成了漏网之鱼呢,让我来干掉他。”
“哈哈哈哈,不用,这个老头我亲自来。”
说着,杰里科从手下的手中拿过了一只火把。
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悄然来到了小木屋外,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小木屋的木门。
渐渐的,火焰将整座小木屋包裹。
木屋中的老人被升起的火焰围住,无法逃出。
浓烟滚滚,呛的老人眼泪直流。
这一幕看的一众海贼哈哈大笑,感觉滑稽无比。
杰里科看到那个老头跑进了木屋中的一个房间,从床上拿起了什么,紧紧抱在自己的怀中,然后蜷缩起了身体。
“他拿的是什么?难道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等到木屋中的火焰渐渐燃尽,杰里科走入木屋,将蜷缩的老人尸体翻过来一看。
就看到老人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块黑面包。
杰里科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他朝老人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穷鬼!到死还想着自己那块黑面包,真他妈的没出息!”
远处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道渐渐靠近的影子。
那是一个如同骷髅一般的银发少年。
随着少年逐步靠近,一股超出了黑马想象的爆裂气息,从少年虚弱的身体上渐渐释放出来。
天空,大地渐渐被一片血色充斥。
“你满意了?”
少年一步步走来,探出他那骷髅般的大手,在杰里克船长惊恐的眼神中,抓住了他的脑袋,将他从地上缓缓地起。
少年的嘴巴裂开,越张越大,宛如一个深渊。
他将手中抓着的杰里科丢进嘴里,杰利克船长脸上露出惊恐,在他咧开的口里一点点消失。
“你……满意了?”
少年的身形飞速膨胀,越来越高大。
有蓝色的鳞片从他的皮肤表面浮现。
火红色的鹿角自额前长出,一条布满骨刺的尾巴,拖在地上。
“怎么回事?他挣脱了梦境的规则束缚。怎么可能呢?除非他拥有超过我现实世界的力量。或者他的精神强度远远超过了我。”
强烈的不安感觉,不断的从黑马的心中出现。
“轰隆隆。”
天空中响起雷暴声。
汹涌的血色浪潮,从罗夏的身体内冲出。
铺天盖地的冲向了黑马,将整座小岛,整片大海,全都染成一片血色。
一股深沉到了极点的气势,猛然间爆发出来,化作一团黑红色的浓烈光团朝着四面八方冲击扩散。
黑马瞪大了眼睛。
“这是……这是霸王色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