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的死叫皇帝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婠婠看见皇帝的时候都有些不忍。
无论皇帝再如何冷血无情，之前对宁王如何冷酷，可是当看见宁王死在自己的面前，还是会受不住的。
他直接叫燕王与康王收殓宁王的尸身，自己踉踉跄跄地走了。
甚至都没有带任何一个后宫女子。
楚贵妃也并未生气，叹息了一声，见燕王已经命人将战战兢兢的李驸马与端仪公主收押，康王直接出了宫，命人将李氏一族与所有可能参与宁王谋逆的家族全都下了天牢，不由回头对婠婠轻声说道，“你今天也累了。太后娘娘那里，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只是太后恐怕也要休息。你先回家去吧。”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疲惫与苍老，婠婠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两位姑母也要保重身体。”
“我们有什么伤心的。宁王死了，与我们只是快意。”楚贵妃轻声说道。
“我瞧着陛下仿佛十分难过，唯恐……”
“你唯恐陛下因此迁怒我们，恐怕他会移情别恋？”楚贵妃笑着问道。
婠婠不说话了，垂了垂眼睛。
若是宁王在世的时候，皇帝对李妃与宁王都只是厌恶。
可是宁王如今死了，一死解控，一死百了，顿时从前的好处都在皇帝的面前，至于皇帝厌恶的地方，恐怕看在宁王死得那样可怜，也早就忘了。
若是想到了宁王的好处，皇帝会不会突然就想，若不是宫中这些嫔妃与皇子的咄咄相逼，宁王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恐怕皇帝会迁怒后宫嫔妃，更加迁怒的，大概就是最得宠的嫔妃。
他爱重楚贵妃姐妹，也会想是因宠爱楚贵妃姐妹才叫宁王这样愤懑，直到走上绝路。
因此，婠婠心中十分担心。
这个时候的帝王最为脆弱，若是还不想见到楚贵妃以免伤情，若是突然有年轻新鲜的美人出现，皇帝会不会移情别恋呢？若是换了楚妃，婠婠根本不会担心，因她冷眼看着，楚妃对皇帝其实并不是十分上心，不过是见了皇帝来见自己便招待，不见皇帝的恩宠也安之若素，对皇帝没有什么真心。可是楚贵妃不一样，她深爱皇帝，与皇帝之间的感情一直都很好，若是皇帝另爱她人，怎么受得住呢？
“你忘了，这是宫里。这些风风雨雨，我们早就见得多了。”楚贵妃见婠婠真心担心自己，不由在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虽然得宠，可是这么多年，后宫嫔妃一直都没有断绝过。
哪一年都有新人进宫，哪一年都有新宠的嫔妃。
她早就习惯了。
更何况，无论有再多的新宠，可是皇帝与她之间的感情最深厚，这就足够。
“不要担心我。这宫里有太后娘娘，有你小姑母，相互扶持，什么都不难过。陛下只不过是心里转不过弯儿来，过段时间就好了。”楚贵妃似乎已经对之后会见到什么十分平静，婠婠看着她对自己微笑，不由心中酸涩，轻轻地应了一声说道，“我也会常常进宫来。”她看起来一下子眼眶红了，完全没有了刚刚硬是顶着宁王的强势，楚贵妃不由侧头看了看陪在自己身边的楚妃，无奈地摸了摸婠婠的发顶。
“好。”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楚坚身上。
楚坚犹豫了片刻，慢慢走到楚贵妃面前。
他虽然是兄长，可是对于楚贵妃这样的深宫女子来说，却依旧是外男。
这样三步之外的距离，已经是十分失礼。
他本应该再离楚贵妃远一点的，可是此刻，他看了看楚贵妃姐妹，许久之后轻声说道，“这么多年，你们在宫中辛苦了。”他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楚贵妃一愣，可是楚妃却莫名红了眼眶。她早年在楚家做庶女的时候，只有楚坚这个三哥对她最为关照，当年若不是为了楚贵妃进了宫，楚坚那时都已经准备为她挑选一个可靠的军中男子嫁人。因此，楚妃当初也是念着这位三哥的旧情，才会对婠婠百般照拂。
这一句话，证明了在楚坚的心里，她们还是为了楚家做出了贡献的。
而不是如同承恩公那样，觉得一切的牺牲还有深宫年华消散都是理所当然。
“三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姐妹在宫中很好。”楚贵妃轻声说道。
再好，这后宫之中受宠爱越深，就是受到嫉妒越深，楚坚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狭长冷厉的眼慢慢变得柔和，抬手拍了拍婠婠的肩膀。
“要记得孝顺你两位姑母。”他叮嘱道。
“三哥放心，婠婠很孝顺。”楚贵妃如今对婠婠十分疼爱，见不得楚坚叮嘱她这个，叮嘱她那个，急忙说道。
“这是她应该做的。”楚坚垂头，见婠婠用力点头，强势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笑意，“是我的好闺女。”他难得会这样笑，特别是在这样寂静沉重的大殿里，可是婠婠却在那些宫人闪烁的目光里一下子就明白了楚坚的意思。他并不是在叮嘱自己孝顺楚贵妃姐妹，因为婠婠一向做得都不差，从未有忤逆的时候。楚坚如此，是在做给皇帝留在大殿之中的眼线看，在叫皇帝知道，他很疼爱自己的两个妹妹。
皇帝对楚坚一向都十分倚重信任，这种信任绝对不是死一个宁王能够动摇，如今楚坚善待自己的两个妹妹，皇帝也会受到触动，对楚贵妃姐妹不会十分冷淡。
还有，也是叫后宫中有小心思的嫔妃都看明白，楚坚还好得很，谁也别想算计他的妹妹。
楚贵妃或许不明白这些，然而楚妃眼里已经露出几分感激。
她更加聪慧，明白楚坚的用意，眼眶微微红了。
侧头硬是将眼泪憋回去，她红着眼睛直问楚坚，“三哥这些年可还好吗？”打从楚坚一家回到帝都，楚妃见过周氏，也常常见到婠婠，可是见楚坚的面却寥寥无几，甚至都不能随意地开口说话。见楚坚微微颔首，依旧如同少年时那样不苟言笑，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我与姐姐深受隆恩，有太后娘娘与陛下庇护，这些年过得很好。倒是三哥，请万万保重自己。”
她顿了顿，轻声问道，“三哥的伤势可好？”
“还好。”楚坚淡淡地说道。
“给宁王刺杀怎么会好。”楚贵妃也在一旁劝道，“既然宁王已死，三哥，你就多在家中歇息一段时间吧？好好养伤，免得落了病根。”
“好。”楚坚还是点头。
他本是沉默寡言的男子，顿了顿，退后两步转身走了。
婠婠也急忙跟着父亲出了宫。待出了宫门，婠婠就感到了帝都的紧绷气息，还是在深宫半夜，可是帝都之中街道上的气氛非常不好，远远的不知何处传来了女子的哭嚎还有求饶，还有禁卫的严厉的呵斥，锁链的哗啦啦的响声。婠婠就知道这附近大概就有人被锁拿了，不由有些不寒而栗，轻声说道，“为了宁王的一己私欲，也不知会连累多少人。”这样的谋逆大罪，宁王算是死得痛快，甚至还赚了皇帝的一些热泪。
婠婠在宫中的时候尚且会为宁王唏嘘几声，觉得的确宁王的死充满悲情。
可是一出宫，看见因宁王的缘故，有这样多的人家家破人亡，婠婠又觉得宁王死有余辜了。
这些家族不过是依附宁王，或许宁王谋逆并未参与其中，可是只要有嫌疑的，全都被带走关押。
还有那些女眷。
男人在外做了什么，女人怎么会知道？
可是一旦出了事，女人却也要跟着受到牵连。
还有无辜幼子……
这样的谋逆大罪，皇家盛怒必然会清肃朝堂，兴大狱的。
也不知今夜会有多少的家族一夜之间败落，树倒猢狲散。
“心软了？”楚坚转头问道。
婠婠愣了愣，却微微摇了摇头。
“若是宁王成功，如今落得个这样下场的就是父亲与我们，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我只是感到唏嘘。”婠婠并不会对自己不认识的人家有什么心疼，毕竟这些家族与官宦依附宁王时也得到了众多的荣光。她只不过是感慨了一下世事变幻，迟疑了一声轻声问道，“父亲，若是陛下降罪，会不会牵连太广？这帝都之中家族交错，彼此惧有姻亲……”她迟疑了起来，显然是有些担心家中。
楚家这些年与豪门世家联姻往来，也大概不能在这场风暴之中独善其身。
特别是如今承恩公府还住着一个宁王侧妃呢。
她的担心，楚坚看在眼里，微微摇头。
“我对陛下忠心耿耿，看在我的情分，还有老太太，陛下不会牵连楚家。”
他见婠婠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不由笑了笑。
婠婠见他笑了，顿时有些没好气起来。
“您还笑！虽然对陛下忠心耿耿是理所当然，可是您也要想想母亲为您流了多少眼泪。父亲这样回去，母亲一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在婠婠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目光里，气势强悍，重甲在身的楚大人一愣，继而脸色变了。
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