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沿江大道,和祥记。
和祥记是新城有名的一家中西兼顾的茶楼,不仅有各种中式茶水点心还有咖啡和西式糕点,而且地理位置也是极好,坐在二楼临街窗口可以俯瞰黄浦江面的景色,生意很是兴隆。
在临街窗口的一张桌子上,载钊望着窗外的黄浦江漫不经心的用勺子搅着咖啡,缓声道:“军门这官做的洒脱,不失甩手掌柜本色,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上海,咱们难道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坐在对面的肃顺笑道:“我倒是巴不得在上海多呆一段时间,比京师舒坦多了。”
载钊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是担心差事不好办吧?”
“你的差事也未必好办?”肃顺呷了口茶,“元奇这段时间又是移民又是赈灾,还要出河工银,金山银山也禁不住如此折腾,你还想让军门为北洋水师添置战舰?来的可忒不是时候。”
载钊也知道这事难办,要好办也用不着让他来上海了,轻叹了一声,他才道:“你说,军门会不会是有意的躲着咱们吧?”
“犯得着嘛?”肃顺慢条斯理的道:“军门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
两人正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一个随从快步赶了过来,附在肃顺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挥手将随从打发走,肃顺才笑道:“好消息,沙俄使团抵达上海了,不出意外,军门很快就会回上海。”
沙俄使团?载钊楞了一下,“从西北来的?”
“从伊犁来的。”肃顺道:“沙俄要求开放伊犁、塔尔巴哈台、喀什噶尔三地通商,要求在伊犁谈判,伊犁将军奕山将他们诓来上海了。”
难怪易知足要派兵进驻西北,这沙俄果然是窥觑西北,载钊沉吟了下,才道:“军门去了南洋,就算回来,怕是也得一两个月之后。”
“那可说不准。”肃顺说着站起身,“闲着也是闲着,走,咱们去找奕山唠叨唠叨,打探下西北的情况。”
对于西北,载钊也同样是兴趣十足,他很清楚,海军既然插手西北,那么西北就绝对会有战事,当即便站起身来,不过,就在他转身之际一眼瞥见黄浦江面上三艘悬挂着海军军旗的蒸汽炮舰正迅速的逆流而上,两人都在南洋海军呆的时间不短,一看中间那艘炮舰上的旗帜,两人都是一喜,易知足回来了!
回到府邸,洗浴更衣之后,易知足才缓步来到书房,一进院子,身着海军军装的载钊、肃顺两人就快步迎了上来,敬礼道:“学生肃顺、载钊见过校长。”穿军装,以学生自居,这是两人商议好的,为的是让易知足顾念旧情,两人都在上海海军学院进修过,易知足作为校长也给他们上过课,两人如此也说的过去。
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易知足才笑道:“这是唱的哪一出?致远还在北洋水师,倒也说的过去,雨亭如今是户部侍郎,怎的还穿军装?”
肃顺笑道:“来见校长,还是觉的穿军装自在些。”
他这点心思,易知足自然明白,也懒的点破,伸手道:“进去说吧。”进屋落坐,他便径直道:“别兜圈子了,什么事,直接说吧。”
两人都清楚此时不知道有多少在院子里等着,肃顺当即一笑,“学生这个户部侍郎不过是挂名而已,前来上海,是为朝廷发行官票宝钞一事......。”
话未说完,易知足就摆手打断他话头,“这事朝廷纯属是瞎折腾,祁中堂、卓中堂他们怎么也不劝阻,如此做,迟早是要出大事的,元奇接受官票宝钞就是推波助澜,就是助纣为虐,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也不懂金融,让吴其浚、王茂荫两人来,我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对于这个结果,肃顺早有心里准备,当即强笑道:“行,学生这就去信,着他二人前来上海。”
俟其说完,载钊才道:“学生为战舰而来,校长也说过,未来战舰将以蒸汽铁甲舰为主,北洋水师希望能配备几艘蒸汽炮舰用以训练。”
这话易知足确实说过,他沉吟着道:“如今长江水师急需大量的蒸汽炮舰以假寐太平军水师,不过,北洋水师也确实应该及早培养蒸汽炮舰的技术人才,这样吧,先给你们两艘,以后每年两艘,平定了太平军之后,再考虑大量配备,如何?”
能得两艘,载钊已是喜出望外,连忙道:“谢校长。”
“嗯。”易知足点了点头,“叔文刚回来,你明日去看看她吧。”话还未落音,林美莲就在门口禀报道:“伊犁将军奕山前来拜访,随行的还有参赞大臣布彦泰、冯仁轩、左宗棠。”
“请他们进来。”易知足吩咐道,见的载钊、肃顺两人起身,他伸手虚按了下,道:“西北的事情,你们也一起听听,与沙俄的谈判,你们也列席参加。”
“谢校长!”两人连忙齐声道。
“奕山、布彦泰是外人,不可失礼,随我迎迎吧。”易知足说着起身踱出书房,载钊、肃顺对视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易知足对南洋海军出来的人还真是另眼相看。
在院子门口迎上奕山一行,相互见礼介绍寒暄了几句,众人才礼让着进屋落座,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缓声道:“我先说一点,在座诸位都必须牢记在心里,沙俄是咱们大清最大,最危险的敌人!也是对咱们大清威胁最大的敌人!比西洋各国对咱们的威胁更大更直接,因为沙俄与咱们有着数万里漫长的边境线。
沙俄自建国以后就野心勃勃,不断的对外扩张,一部沙俄史就是一部扩张史,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谁能称霸海洋,谁就能称霸世界,沙俄扩张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港口——在四大洋寻找适合的港口!
早在上个世纪,沙俄的彼得大帝就提出了南下战略——即南下印度洋取得暖水港,从军事上将大西洋、印度洋、太平洋连起来,控制海上通道,以争霸世界!
为了贯彻这一国策,沙俄近百年来一直在努力的南下,对中亚进行不间断的征伐、侵吞和蚕食,因为这是沙俄南下的必经之路!上个世纪,沙俄建成了西伯利亚堡垒线,其势力沿着额尔齐斯河不断向南扩张,逐步侵吞哈萨克草原。”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道:“西北如今是什么情况?”
这番话听的一众人都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沙俄的野心如此之大,略微沉吟,奕山才开口道:“沙俄如今已侵入额尔齐斯河上游纵深地区,而且不断向哈萨克草原扩张,在我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建立了许多堡垒,并将这些堡垒连接起来。”
“沙俄将这条线称之为新西伯利亚堡垒线。”冯仁轩接着道,说着,他取出一副地图,易知足连忙吩咐道:“挂起来,挂在板壁上。”
左宗棠连忙上前帮忙,两人一起将地图展开挂在板壁上,易知足等人都起身在地图前站定,这是一副大幅的简易西北地图,虽然简易,但河流山川湖泊却标注的很清晰。
冯仁轩丝毫不怯场,指点着地图朗声道:“1831年在巴尔喀什湖和斋桑湖之间的中国领土上建立了塞尔格奥堡扼制塔尔巴哈台的对外交通。
1847年至今,沙俄在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建立了科帕尔和维尔纳两个军事据点,称之为新西伯利亚堡垒线,随后又占领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七河流域大片领土,并且南进伊塞克湖和楚河流域布鲁特族居住区。
随后,沙俄又攻占阿克麦切季,强占古尔班阿里图,并修筑维尔纳工事,切断伊犁和中亚各汗国道路。
由此,沙俄基本形成了锡尔河防线和伊犁河楚河防线,这两条防线就象一巨大的锁链,对伊犁、塔尔巴哈台形成巨大的包围,并且不断的推进。”
他指点着地图详细解说,就连对西北情况不太明白的肃顺和载钊听的这番讲解,对西北的局势也是一目了然。
易知足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这几年在西北你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大局观很强。”
冯仁轩连忙立正道:“属下不敢居功,是军门教导有方。”
易知足一笑,伸手道:“坐。”待的众人落座,他才缓声道:“西北的局势,如今已大致清楚,诸位议议,对于沙俄提出的伊犁三地通商要求,该如何答复。”
肃顺毫不迟疑的道:“沙俄侵吞伊犁、塔尔巴哈台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既然有足够实力,应该坚决拒绝,压根就没必要跟他们谈!”
载钊也附和着道:“确实没有必要跟他们谈,侵占咱们领土不说,还要咱们开埠通商,实在是欺人太甚!”
奕山看了两人一眼,缓声道:“凡事还的从大局着眼,如今国内是什么情况,西北若是开战,朝廷能应付的过来?”
“西北用兵,素来是打的钱粮。”布彦泰看向易知足道:“若是元奇鼎力支持,倒也不妨挫挫俄人锐气。”
易知足缓缓扫了几人一眼,看向冯仁轩道:“季容如何看?”
“从大局着眼,属下觉的不妨暂时纵容一下俄人。”冯仁轩说着抬起头看向易知足,“军门可还坚持对俄土战争的判断?”
听的这话,众人齐齐看向易知足,当初派兵进驻西北,易知足就言之凿凿,沙俄与土耳其会爆发一场大战,而且会席卷整个欧洲,如今一晃已是数年。
“战争爆发有一定的必然性,也有极大的偶然性。”易知足缓声道:“从俄土两国爆发战争的周期来分析,下一场战争爆发应该就在明后两年,我也赞成纵容一下。”
一直没吭声的左宗棠开口道:“若是爵爷判断失误呢?”
判断失误?易知足嘴角一翘,捏起拳头晃了晃,“一切都靠实力说话,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条约就是一张废纸!本爵若是判断失误,撕毁与沙俄协商的条约,直接出兵西北收复所有被沙俄侵吞的领土,一切的开支,由元奇负担!”
这话说的底气十足,霸气无比,众人听的都是一楞,奕山喃喃着道:“海军有把握收复西北的失地?”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的道:“连收复失地的把握都没有,还奢谈什么扩张?”顿了顿,他接着道:“静轩兄是伊犁将军,与俄人的谈判,还是由你来主持,我暂不参与。”
听的这话,奕山连连摆手道:“这不成,与西洋外事谈判,非在下所长,国城兄乃南洋大臣,在下岂敢僭越,还是国城兄主持。”
易知足道:“静轩兄不必推诿,先与他们谈,最后我来签字。”
听的只是初步谈判,奕山暗自松了口气,当即爽快的应了下来,略微一顿,他才笑道:“国城兄能否支援塔尔巴哈台绿营一批西洋火枪,买也成!塔尔巴哈台有两处金矿,一处是塔城西南的雅尔噶图金矿,一是达尔达木图金矿,皆能日产斗金,俄人甚是眼红,常常派兵公然抢劫矿工......还扬言金矿属于俄国。”
日产斗金?易知足眉头一扬,黄金密度大,一斗黄金可不是小数,至少是一百多斤,他轻笑道:“日产斗金,是夸张罢?”
“不是夸张。”奕山连忙道:“两个矿场,每处都四五千人采金,日产斗金应是保守的估计。”
那么大的采矿规模?易知足登时心动,略微沉吟他才道:“如今湖南战事吃紧,枪支都优先给予八旗新军,西北扩军也是迫在眉睫,而且如今枪支采买也十分紧张......这样如何,抽调两个团进驻塔尔巴哈台金矿区维护秩序,当然,该缴纳的矿税,一文不少。”
“成!”奕山爽快的道,那两个金矿地方官府压根就无法染指,别说染指,矿税都收不上来,采金的都各自成帮,缴纳的矿税都是象征性的,还引的俄人入境,引发纠纷,让海军驻守,可谓是一举数得,而且朝廷也不会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