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奇欲联手朝廷发行纸钞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一时间内城外城人心惶惶,一众王公大臣,富商巨贾纷纷穿梭往来,打探详细的情况,对于京师的银号钱庄、当铺印局来说,元奇无异于是洪水猛兽,一旦元奇在京师大幅扩张,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京师堪称消息最为灵通之地,自元奇一统广东全省钱业之后,整个广东除了票号能够独善其身,其它银号钱庄,当铺印局几乎全军覆没,诺大的广州城,原本是当铺钱庄林立,如今当铺几乎都看不见,钱庄也都换成了元奇的招牌,有鉴于此,但凡是开有当铺钱庄或者是入股的,谁不担心?
相比起票号钱庄,京师的典当业更为发达,当铺亦相当多,规模较大本金上万的皇当、官当、民当都有二百余家,小规模的当铺更是无计其数。
京师乃天下四大聚之首,亦是天下首善之地,万方辐辏不说,还有四年一届的会试,云集天下士子,另还有各省进京述职觐见的文武大员以及数量庞大的等候补缺或是引见的候补官员。
为防水土不服又或是担心错过考期,各省士子一般都是早早进京,提起数月抵达京师是寻常事,提前半年一年的也是大有人在,京师物价昂贵,长居不易,士子们一旦所带银两不够,往往将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送交当铺以换现银。
外地进京的官员们也是当铺的常客,官场上各处应酬打点在所难免,象易知足这般大刺刺不理会各衙门官员的主儿还真是鲜见,就算是一省督抚入的京师也免不了要低眉折腰,处处应酬打点,一旦所带银钱不敷周转,免不了求助于当铺。
在皇室以及王公大臣竞相开办当铺的引领下,京师寻常官员以及商贾也纷纷效仿,但凡是手头有点余钱的,或是自己雇人开当铺或是合股开当铺,这些都促进了京师典当业的畸形繁荣。
若是元奇与朝廷联手,必然会大张旗鼓在京师扩张开设分号,真要如此,不说其他,典当业必然是首当其冲。
载铨回到府中不久就陆续有宗室觉罗登门拜访,皆是前来打探有关元奇发行纸钞事宜的,京师稍稍有点职权有些闲钱的宗室觉罗,没有哪家不开当铺的,毕竟当铺赚钱,开当铺不久利润高风险小,而且周转快,爱面子讲排场的宗室觉罗们不赚外快,仅靠那点子俸禄是无法维持他们应有的体面的。
元奇究竟能不能发行纸钞?载铨心里也是没底,道光对此是何态度,他也不好轻易揣度,更不敢信口开河,被众人反复的追问,他也是烦不胜烦,索性抽个空子出了府前往易府,打算仔细的盘问一下易知足,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在易府大门外落轿,载铨哈腰下轿,抬头就见易知足、卓秉恬、六皇子奕訢三人站在台阶上望着他,显然两人也是刚到,他心下纳闷,奕訢怎的也来了?难不成是打算拉拢易知足?心里纳闷,他脸上却是一脸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清代宗室字辈胤、弘、永、绵、奕、载、溥.....,奕訢年纪虽小,辈分却比载铨高,而且又是当今皇子,还是有能力争储位的,载铨不敢有丝毫怠慢,快步上前见礼,几人各自叙礼,寒暄了几句这才进的院子。
进房落座之后,卓秉恬才含笑解释了一句,“对于元奇,六阿哥素来上心,是以听闻元奇欲发行纸钞之事后,便拽着老夫前来,希望国城能为之解惑。”
奕訢也含笑道:“看易大人的折子,元奇发行纸钞能有效的缓解朝廷的财政困境,但看折子却有许多不解之处,前来请易大人指教。”
“指教谈不上。”易知足谦逊的道:“在下亦是效仿英美两国的金融以及纸钞发行制度,六阿哥有兴趣,咱们可以共同探讨。”说着,他瞥了载铨、卓秉恬两人一眼,道:“诸位联袂而来,显见的朝中对此事争议颇大?”
“国城倒是沉的住气。”载铨道:“如今整个京师怕是都在议论此事。”
易知足一笑,“是担心元奇与朝廷联手发行纸钞之后,元奇在京师大幅扩张,垄断京师钱业吧?”
听的这话,卓秉恬一喜,道:“元奇没打算垄断京师银钱业?”
“元奇可没如此大的胃口。”易知足笑道:“京师银钱充裕,大清票号钱庄素来都是南存北放,不过,随着京杭铁路以及出晋铁路的修建,直隶、山西的工业和矿业的发展,也就没银子再往南放,是以对于京师这块宝地,元奇依然是秉承以前的原则,以开展异地汇兑为主。”
卓秉恬微微点了点头,这倒是实情,看来元奇是真没有垄断京师银钱业的打算,以易知足的精明,岂会做如此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载铨却道:“国城一言九鼎,但这毕竟是空口无凭,京师一众票号钱庄当铺印局怕是未必敢信。”
“这还不简单。”易知足笑道:“皇上一道谕旨,便可令大家心安。”
这倒也是,道光若是有意授权元奇发行纸钞,必然会积极配合,况且内务府本身就经营有不少当铺,京师各衙门也同样经营有不少的当铺,只要易知足有这态度,道光必然极为乐意下旨。
略微一顿,易知足接着道:“不过,京师的银钱业一盘散沙,不仅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反而还会遏制直隶的经济发展,诸位最好是建言朝廷,整合京师甚至是整个直隶的银钱业。”
听的这话,载铨没反应过来,卓秉恬却是笑道:“国城这是为发行纸钞而未雨绸缪罢?”
“在下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卓部堂。”易知足从容笑道:“不过,银钱业的整合乃是大势所趋,各省皆要整合,京师也难以置身事外,京师乃大清中心,为天下人所瞩目,直隶又是试行元奇模式之试点省份,岂能不为天下表率?”
卓秉恬有意无意的瞥了载铨一眼,含笑道:“京师这潭水可深的很,怕是未必好整合。”
“若是不好整合......。”易知足道:“可以由朝廷出面整合。”
朝廷出面?卓秉恬、载铨都是一愣,奕訢却是插话道:“可是官办银行?”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吏治是顽疾,难以根治,官办银行,倒闭是迟早之事,由朝廷出面整合,实则只是要朝廷划出道来,也就是制定规矩,例如,京师银号钱庄,必须高于二十万或者是五十万本金,方发放营业执照,否则视为非法,勒令关闭......这就逼迫的银号钱庄会自行整合。”
“这法子倒是简单。”载铨笑道:“简直是毫不费力。”
丫鬟此时端着茶盘进来给几人奉茶,易知足则借这机会点了一支雪茄,然后才伸手请茶,调侃道:“在下这里没有端茶送客的规矩,诸位随意。”
呷了口茶,闲侃了几句,卓秉恬才拉回话题,道:“即便是元奇不在京师扩张,不损及京师银钱业利益,元奇发行纸钞一事,也难免有波折,国城可考虑过,一旦元奇发行数以千万计的纸钞,朝廷还如何制衡元奇?”
载铨却无所顾忌的道:“朝议之时,有人提及,若是无法监管掌控元奇发行纸钞等额的现银,元奇就足以威胁整个大清的银钱业,不能允许。”
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问道:“是穆中堂?”
“是户部杜侍郎。”载铨道。
杜受田?奕詝的老师?易知足瞥了奕訢一眼,该不会是牵扯进储位之争了吧?监管掌控元奇发行纸钞等额的现银?这如何可能?真要如此,元奇岂非是受制于朝廷?再说了,如此多现银掌控在朝廷手中,元奇又如何放心?这根本就是有意刁难!
见的易知足不吭声,卓秉恬宽慰道:“国城也无须忧心,如今朝廷处处需要银钱,此事利于朝廷筹措银子,皇上似乎颇为意动......。”
仅仅是道光有意是不够的,易知足暗叹了一声,这事既然公开提了出来,若是被搁置,怕是只有等到道光驾崩新皇登基才可能有转机,这至少是六七年时间,他可等不起,况且新皇会不会同意,又是两说。
看来,仅是不损害京师王公大臣们的利益是不够的,还须的另外下猛药督促道光下决心!可该从哪些方面入手呢?
次日,易知足等了一上午,也未见道光召见,他索性出了城前往海淀去探望白芷,发行纸钞这事急不得,而且,他也不能表现出太急切的心思,反正如今朝廷入不敷出,要急也应该是道光急。
海淀,晋园,正房。白芷慵懒的歪在炕上,自打得知怀上以后,她就变的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出个什么意外,她清楚肚子里孩子的宝贵,易知足年纪已不小,女人也不少,但那些个女人却没有一个怀上的,而且她自身年纪也已不小,比着易知足还要大上四五岁,又是头次怀上,哪能不经心?
“姨奶奶,下雪了!”一个新买来的丫鬟捧着一碗安胎阿胶鸡蛋汤脚步轻快的进来,笑吟吟的道:“下雪了,瞧这劲头怕是有场大雪。”
下雪了?白芷连忙坐起身来望向窗外,窗户是用大块的西洋玻璃镶嵌的,不仅透光,而且外面的景色也能一览无余,果然是下雪了,而且还不小,她心里不由的担忧起来,那个冤家今天会不会来?遇上这大的雪,怕是得遭罪了。
“姨奶奶,乘热先将汤喝了吧。”丫鬟轻声细语的劝道。
“一怀上孩子,这身子突然就变的娇贵起来。”白芷自嘲了一句才接过汤碗,丫鬟抿嘴笑道:“自古以来,都是母凭子贵,怀了孩子,哪有不娇贵的道理。”
母凭子贵?真要是生个儿子,即便不是嫡出,也是长子,白芷小口喝着汤,心里却是寻思开了,既跟那冤家有了孩子,以后跟青莲教可的疏远一些,他对青莲教似乎一直没什么好感,造反也好,不造反也罢,他年纪轻轻就已是一等子爵,一品大员,赚钱的本事又是无人能及,不拘怎么着,孩子都不会吃苦受累。
一碗汤没喝完,门帘一开,易知足快步走了进来,一脸灿烂的看着她,白芷一喜,“正担心你过来会遇上大雪.....。”
丫鬟没见过易知足,听的这话,便知道是男主子到了,连忙蹲身行礼,“奴婢见过老爷。”
“没你事了,先下去歇息着。”白芷笑盈盈的吩咐道。
易知足上炕坐下,笑道:“怎么样,反应大不大?”
“还好,不厉害。”白芷娇声笑道:“能吃能睡,师弟无须担心。”
“来,我抱抱。”
白芷羞红着脸往后缩了缩,“不,现在可不敢.....。”
易知足在海淀别园柔情蜜意,几个太监在京师易府却是急的直跳脚,皇上宣召,这人竟然不知道哪去了?“找!将你们府上的人都派出去找,这大雪的天能去哪里?”
临时总管唐有亮自然是清楚易知足的去向,却是不敢说,只能是陪着笑道:“爵爷临近中午才出门,也没招呼,怕是去外城闲逛去了,公公不妨进屋做下等候,小的这就遣人出去四下里寻找。”
乾清宫西暖阁,道光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征南大将军,惠亲王绵愉报喜的折子刚刚送来,与越南使臣谈判已经结束,越南国王阮福暶同意割让新安府,并承诺支付战争赔款五百万两白银,只不过,这五百万是分期支付,首期只支付一百万两,剩下的四百万两白银分十年付清。
朝廷还等着这笔赔款填补户部年尾的窟窿呢!如今却只得一百万现银,道光心里既觉郁闷,又有几分欣喜,历来出兵都是劳师糜饷,海军出征,却是又得地盘,又得银子,这等名利双收的战事倒是不妨多打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