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大胜关码头。
原本密密麻麻停泊在码头附近大大小小的商船货船漕船等民船都被驱逐一空,码头上下如今全部是清一色的水师战船,江面上水师战船来回游弋,河岸上全副武装的兵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派肃杀景象。
早在十日前,就不断有水师战船和大队兵丁源源不断的汇集大胜关,江宁城里外也早都传遍了,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林则徐将领兵前往杭州,收复被英夷侵占的宁波府县。
上午辰时四刻,林则徐就摆开钦差仪仗浩浩荡荡的前往大胜关,江宁城阖城大小文武官员齐齐相送,满城士绅商贾百姓纷纷夹道相送,整个金陵城一片沸腾,还有不少特意赶往大胜关下游江面去观看难得一见的盛大的出征场景。
近段时间以来,《江宁日报》每天都会刊载英夷舰队肆虐东南沿海,攻打劫掠沿海府县,侵占宁波府所犯下的烧杀淫掠等累累恶行,同时刊载文章颂扬抗击英夷战死的文官武将等英烈事迹,地方士绅乡民组建团练积极抗击英夷的报道也是频频刊载。
当然,林则徐在两广总督任上连战连捷,大败英夷的战绩也没少介绍,如今林则徐再为钦差,率领水陆二万大军南下杭州,督师抗击英夷,收复宁波,彻底点燃了江宁城官绅士民抗击英夷的热情。
庞大的钦差仪仗队穿过半个江宁城抵达大胜关,身为参赞大臣的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口气,钻身出轿,见的码头上下战船密布,旌旗招展,他暗忖这动静可真是足够的大了,大张旗鼓,举行出征仪式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这次出征杭州,林则徐从湖南、安徽、江苏抽调了二万兵马,水陆并进前往杭州,就是要给英军造成假象,江宁上下防御空虚,虽然易知足已经断定英军极有可能就在今年的七八月间会攻击江宁,但他还是希望尽量为英军创造攻击江宁的机会,增强英军攻击江宁的信心,说实在的,他但心英军拖延,若是拖延到明年,朝廷没给拖跨,元奇有可能会先被拖垮。
经过简洁的仪式之后,满载兵丁的水师战船队在隆隆的礼炮声中缓缓的离开了码头,甲板上,身为钦差的林则徐拱手告别一众相送的官员士绅,宽大的官舱中,从来没见过英军战舰,也极少乘船的僧格林沁好奇的问道:“英夷战舰究竟有多厉害?”
听的这话,老将杨芳也看了过来,他虽然戎马一生,却都是在内陆,也没有接触过英夷战舰,自然是关心,易知足慢条斯理的抽了口雪茄,这才缓声道:“情况上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英军这次来犯最大的战舰,是三级战列舰,也就是他们的主力战舰,标准配置是七十四门火炮,定员六百八十人,一侧火炮有三十多门,可以同时开炮,那威力你们想想。”
杨芳道:“听说英夷战舰有三层高?那的多大?”
“有咱们乘坐的这艘战船四五个大。”易知足缓声道:“英军战舰不仅是高大,而且也十分坚固,海船与内河的船完全不是一个慨念,因为海上风浪大,不坚固根本无法出海远航。”
僧格林沁道:“那样一艘三级战列舰要多少银子?”
“西洋的战列舰是按排水量的吨位来计价的,单价是一吨一百五十两,三级战列舰一般排水量在二千吨以上........。”易知足沉吟着道:“仅就战船造价,在三十万两,加上火炮,若是都用西洋火炮,四十万两罢。”
一艘战舰就要四十万两银子?僧格林沁、杨芳眼睛都瞪得溜圆,那打造一支舰队要多少银子?数百万两?半晌,杨芳才道:“英夷如此有钱?”
“英吉利远比咱们想象的有钱。”易知足颌首道:“这种三级战列舰是他们的主力战舰,至少有六七十艘,其他辅助战舰就难以统计了。”
沉吟了一阵,僧格林沁才道:“若是要护得东南海疆安宁,朝廷要建造几支舰队?多少艘战舰?要多少银子?”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不由的暗喜,看来道光是起意要建造舰队以保护东南海疆了,略微沉吟,他才道:“咱们大清海岸漫长,至少需要两支规模不小的舰队——南洋舰队和北洋舰队,按二十艘主力战舰,一百艘各种辅助战舰来算,三千万两银子应该差不多。”
“三千万!”僧格林沁喃喃道:“这将近是朝廷一年的岁入了。”
三千万,易知足这已经是大打折扣了,怕的是吓着道光,他可是巴不得朝廷起意打造舰队,如此,朝廷才会急缺银子,这有利于他推动铁路修建,也有利于朝廷放纵元奇的发展,毕竟元奇有能力为朝廷额外增加足够多的银子。
笑了笑,他才不急不缓的道:“打造舰队,确实相当的耗费银子,不过,不能只看开支,不看节约。”
“这话如何说?”
“大清现有的海防,别说是抵御西洋各国的舰队入侵,就连缉查鸦.片走私都没有能力,说句不好听的,形同虚设。”易知足毫不客气的说道:“海防策略应该转换思路,改被动性防守为攻击性防守。
打造舰队,就属于攻击性防守,两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完全足以防守大清万里海疆,如此一来,沿海各省的水师可以大规模裁撤,沿线海防工事也没必要再维护,只需要守住几个重要的点便可,每年能节省多少银子?
再则,打造舰队,也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可以分批投入,十年之内,舰队能够成形,就已经不错了。”
僧格林沁点了点头,每年三四百万的投入,朝廷紧紧裤腰带还是能够拿得出来的,看来,这打造舰队,还是大为可行的。
就在水师战船队浩浩荡荡的沿江南下,经运河前往杭州之时,一支由一百多艘大小货船组成的船队也正经岳阳一路顺江而下,所有的船上都满载着一包包的粮食,船舷两侧都标写着大大的“赈济安徽河南水灾”,船头上飘扬的白底蓝框的旗帜上则写着“元奇”两个大字。
随着元奇在江南扩张,东南半壁各省如今不知道元奇名号的士绅商贾还真没几个,大江之上过往船只,看到元奇如此大规模的赈灾手笔,都是暗暗咋舌,在感慨元奇实力雄厚的同时,也佩服元奇的善举,如此大手笔的善举可说是闻所未闻,不少船只纷纷主动避让,更有人高声为元奇喝彩。
居中的一艘大船上,四十多岁的范学举坐在船舱里悠闲的抽着旱烟,他原本是广州西关“四海钱庄”的二掌柜,在元奇兼并广州钱业之时,率先并入元奇,这一冒险之举为“四海钱庄”的所有掌柜伙计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他身为二掌柜更是受益匪浅,如今已是元奇安庆分行的大掌柜,实则就是元奇在安徽的一省总掌柜。
这次元奇赈济安徽河南水灾,前往湖南采购粮食,因为数额巨大他不放心,亲自出马,他很清楚,元奇这次大手笔赈灾不仅利于元奇在安徽迅速打开局面站稳脚跟,而且还能为元奇向周边几省扩张打下基础,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看着沿途避让的船只,听着不时传来的高声陈赞,他对大掌柜易知足着实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一次赈灾,元奇的名号怕是要响彻大江南北,虽说投入不少,但还真是值得!
杭州,北关码头。
浙江巡抚刘韵珂带着杭州城里大小文武官员恭候在码头上迎接钦差大臣,天气正是最酷热的时候,虽然坐在临时搭建的长棚里,但烈日当顶,又没有一点风,一众官员仍然如同坐在蒸笼里一般,尽管不停的摇着折扇,但一个个前胸后背都湿了一片。
刘韵珂年纪不大,还差一年才到知天命之年,他是嘉庆十九年进士,宦海二十年,从七品小京官做到一省巡抚,而且还是浙江巡抚,实则也算是一帆风顺了,当然,没有这一场战争,他怕是还在四川做布政使,他很清楚,之所以能够接任浙江巡抚,是因为他积极主战。
不过,自英军攻占宁波之后,与英军小打小闹了几场,他却是有些动摇了,英军的战力与他之前想象的相去太远,完全可以说不是一个级别,这次林则徐率领两万大军前来杭州,他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是深深的担忧,林则徐的强硬,他是极为清楚的,他担心林则徐在宁波碰的头破血流。
“来了!来了!”长棚里一阵骚动,一众官员都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来了,不用遭这罪了。
待的钦差官船抵达码头,刘韵珂连忙率领一众文武迎了上去,迎接钦差礼仪毕,林则徐才上前伸手虚扶了刘韵珂一把,待其起身,才含笑道:“玉坡兄坐镇杭州,积极备战,致使英夷不敢轻犯,实是劳苦功高。”
“惭愧,惭愧。”刘韵珂客气道,心里却是暗忖,什么英夷不敢轻犯?英夷压根就没攻打杭州的意思,说着,他却步伸手礼让道:“钦差大人等舟车劳顿,在下等已备好酒宴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
“酒宴就免了。”林则徐缓声道:“待退了英夷,收复了宁波,本钦差再摆庆功宴与诸位同庆。”
听的这话,杭州一众官员一根弦登时就绷紧了,看这架势,钦差大人是迫不及待的要用兵收复宁波,刘韵珂心里也是一沉,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连忙伸手道:“恭请钦差大人入城。”
林则徐将钦差行辕安在西湖白堤孤山南麓的诂经精舍,这是以前的浙江巡抚阮元创办的,时间不长,但这里景色好,距离城中一众官衙也不远。
下的轿来,见钦差行辕对面就是西湖,易知足不由的满心欢喜,久闻西湖之名,这下倒是有时间以好好逛逛西湖了,别看他们这次率领两万大军杀气腾腾的赶来杭州,实则只是做做样子,压根不会跟英军发生大战,有的是闲暇时间。
林则徐下轿扫了杭州众官员一眼,道:“诸位都散了罢。”
一众官员早就等着他这句话,纷纷见礼告退,浙江巡抚刘韵珂却没走,陪着林则徐缓步进了行辕,林则徐随口问道:“杭州现在情况如何?”
“还算稳定。”刘韵珂回了一句。
“一路进城,市井间却不甚繁华。”
何止是不繁华,分明就是萧条,刘韵珂苦笑着道:“英夷已经侵占慈溪,距离杭州不过二三百里,三日可至,城中百姓大多都已出城避祸,何来繁华可言。”
两人说着话进了院子,在厅堂落座之后,刘韵珂才迟疑着道:“有句话,在下不知该不该说......。”
林则徐看了他一眼,道:“玉坡兄有话尽管坦言。”
“英夷并无进攻杭州之意。”刘韵珂沉声道:“攻占慈溪之后,英夷便不再北犯,似乎有意和谈......。”
听的这话,林则徐面色一冷,道:“玉坡兄对英夷战力了解多少?”
“恕在下直言。”刘韵珂沉声道:“英夷所依仗者,并非只是船坚炮利,上岸陆战,八旗绿营也绝非英夷之敌,英夷火枪犀利,阵形熟练,足以以一挡十,如今宁波府县包括定海在内,驻扎的英军至少有万余。”
说着,他轻叹了一声,道:“宁波,咱们浙江上下也不是不想收复,总兵李廷扬、按察使蒋文庆在绍兴与英夷几番交手,皆是徒增伤亡,为防动摇军心,引发恐慌,在事一直压着没敢上报。”
讳败不报,这是官场风气,林则徐倒也没想责怪他,毕竟对方还是敢打的,比起那些个望风而逃,不战而逃之辈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对方说这番话的意思,他也清楚,这是婉转的让他不要出兵收复宁波,以免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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