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足前来上海就任自然是带了家眷的,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一直没有所出,是以前来上海,将两个妾室——白雪、凌璇以及两个贴身丫鬟——春梅、夏荷都一同带了过来,另外还有个甩不掉的尾巴——金英。
听闻有个年纪美貌的女子在后门,而且听语气似乎是大掌柜的相好,本就在后院闷的无聊的几个女子又是意外又是警惕,立时纷纷赶了过来,金英最先赶到后门,瞥了一眼低眉垂首的严小妹,又看了看她身后跨着两个包袱的丫鬟,瞧穿着打扮,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当即就大大咧咧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会认识我家少爷?”
严小妹抬头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身丫鬟装束,心里暗忖这丫头恁的没规矩,这些事情是你一个丫鬟该问的?当即身子微微转了转,不做理会。
被对方无视,金英也不着恼,对方抬头一瞥间,她已瞧的分明,确实是貌美如花,比起她师姐白芷也不遑多让,身条儿也高,比她至少要高半个头,她心里不由的暗忖,这便宜师弟才来上海几天,就勾搭上了如此一个美貌的小娘子,可见是本性不改,可怎的偏偏就对白师姐视若无睹呢?
金英缓步走近,仔细的瞧了瞧丫鬟身上的包袱,笑道:“瞧这模样,不会是约了咱们少爷私奔吧?”
听的这话,严小妹抬头看了她一眼,冷着脸道:“大掌柜怎会有你这样的丫鬟,如此放肆?这后院没有主事的人吗?”
“啧啧,这还没进门呢,就训起人来了?”金英说着一笑,道:“听口音,你是广州人,难不成是从广州追来的?”
“英丫头,不得放肆。”随着话音,白雪、凌璇带着一帮丫头缓步走了过来,一见严小妹主仆这模样,白雪就大致猜出了端倪,当即挥手道:“都散了,没什么可看的。”随即又对金英道:“英丫头,去帮我买些胭脂回来,要江南最好的。”说着,转身示意身后的丫鬟给钱。
金英最是好玩,虽然明知这是要支开她,但对她而言,出门玩耍的吸引力更大,登时眉开眼笑的道:“白姨太放心,一定给您买最好的。”
待的一众丫鬟都散开,白雪才看向严小妹道:“妹妹口中的大掌柜是谁?”
严小妹抬头看了白雪一眼,又看了看凌璇,暗忖这都娶了两房小妾了?心里不觉大为委屈,迟疑了下,才道:“易大掌柜,易知足。”
白雪点了点头,道:“妹妹且随我来吧。”
将严小妹待到正房,着人奉上茶水点心之后,白雪屛退丫鬟,这才温和的道:“听妹妹口音是广州人,怎的会在上海?”
严小妹不想透露身份,当即避而不答,反问道:“姐姐一口吴侬软语,却怎会结识大掌柜?”
见她如此,白雪看了凌璇一眼,含笑道:“妹妹稍坐片刻,已着人去请老爷了。”说着起身出了房间,凌璇也跟了出去,一到院子,她就迫不及待的问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白雪摇了摇头,道:“瞧这模样,咱们怕是要多一个姐妹了。”
“迟早的事。”凌璇不以为意的道:“象老爷这般的,纳个十房八房一点不稀奇。”话才落音,抬头就见易知足快步进了院子,她吐了吐舌头,连忙快步迎上前去。
见的两女在院子里,易知足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待的白雪、凌璇迎上来,他才含笑道:“没闹误会吧?”
“妾身等哪能如此不晓事。”白雪含笑道:“人在厅堂。”
见的易知足大步走进来,严小妹又是激动又是委屈,站起身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易知足缓步踱过去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半晌,才柔声问道:“瞒着你五哥偷跑出来的?”
“嗯。”严小妹将头埋在他怀里轻声道:“五哥似乎不太愿意。”
“换了我是你五哥,也不愿意。”易知足道:“不是没有办法,哪个做哥哥的愿意看着妹妹去做妾?”
“三哥不一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
“那奴家也乐意。”
易知足松开她,认真的道:“你可的想清楚,我现在就有两房妾室,还有两个通房丫头,以后还要娶正室,还要纳妾,通房丫头也不会少。”
严小妹点头道:“只要能天天见着三哥,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易知足道:“那就替三哥将这后院打理好。”
打理后院一般都是正妻大妇的职责,严小妹现在就开始管理后院,以后即便易知足娶了正妻,她的地位也不会低,见他如此照拂,严小妹心里甜丝丝的,有些扭捏的道:“奴家没有打理过,怕是。”
“没有经验,慢慢学。”易知足笑道:“五哥哪里,你不用担心,晚上我请他吃饭。”
严世宽在天色黑尽之时才赶到道台衙门,易知足在书房里接见了他,闻着他一身酒气,不由的皱了皱眉头,吩咐小厮另外沏壶热茶来,待的小厮一离开,严世宽便急急问道:“小妹来大掌柜这里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丟了支雪茄过去,自个点燃一支,才缓声道:“我让她打理后院,先这么着吧。”
严世宽自然明白打理后院意味着什么,却半晌没吭声,良久,他才闷声道:“老爷子那里,我如何交代?”
易知足道:“回广州再说。”
严世宽点了点头,道:“先瞒着也好,最好是先将小妹的身份也瞒着。”
“小妹考虑到这点了,放心吧。”易知足说着转了话头,“今日开张,情形如何?”
“出乎意料的好。”严世宽道:“上海三十多家公所会馆全部前来道贺,今天一天就开户六百二十多,完全可以说元奇分行在上海已站稳脚跟,眼下该考虑的是如何一统上海钱业。”
“我上午去了一趟钱业公所。”易知足道:“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明日要前往江宁,他们有可能会派人去跟你商谈,上海是元奇扩张两江的桥头堡,必须的竖立一个好榜样,入股都循广东的例,另外,在估价方面,不妨优待些,尽快一统上海钱业。”
听的这话,严世宽不由的笑道:“我说今日开张,钱业公所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大掌柜亲自登门游说,好,一切谨遵大掌柜谕令。”说着,他关切的道:“大掌柜何时才能回来?”
“这可不好说。”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弹了弹烟灰,他才语气轻松的道:“不过,会争取尽快回来,我这个新官总不能一上任又溜没影了。”
严世宽跟着笑了笑,易知足这个新任上海道迟迟不上任,走马上任之后若是又长时间不见人影,也确实说不过去,略微沉吟,他才道:“统一上海钱业进展顺利,苏州府、松江府是不是也该紧锣密鼓的加快筹备?”
“不急。”易知足道:“先看看两江和朝廷的反应,这段时间以巩固上海为主,两江不比广东,在两江,咱们是身处客位,不能图快,得先求稳,一步一步走扎实。”
略微沉吟,他才接着道:“两江富饶远胜广东,与咱们广东行商齐名的两淮盐商、江西铜商都在两江,除此之外,山西商帮、徽州商帮、洞庭商帮、江右商帮、山东商帮、福建商帮、宁波商帮、龙游商帮都扎堆两江。
两江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民间资本之雄厚远不是广东可比,即便是有林部堂鼎力支持,咱们也须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眼下,又正值元奇资金最为薄弱之时,更是切忌贪多求快。”
严世宽听的暗自咋舌,他在上海也就关注两淮盐商和宁波商帮,却不清楚两江之地居然聚集着如此多的商帮,半晌,他才担心的道:“眼下元奇正是最为虚弱是时候,咱们进军两江的时机是不是?”
“我也想等,只须再等上七八年,元奇完全足以横扫两江一众商帮,可是机会不等人。”易知足缓声道:“错过眼下这机会,咱们将损失无数的机会,眼下说了你也不懂,十年之后,你或许能看明白。”
严世宽一双小眼睛瞪的溜圆,不敢相信的道:“大掌柜能看透十年内发生的事?”
“我能看透的何止十年?”易知足笑道:“后知五百年不敢说,二百年还是有把握的。”
“那赶紧给我算算。”
“滚——。”
两人正自说笑,李旺托着茶盘进来,道:“禀少爷,钱业公所副董倪思元求见。”放下茶盘,他才递过一张名贴。
“请他进来。”易知足说着提起茶壶给严世宽斟了杯茶,自个也斟了一杯,浅浅的呷了一口,才道:“倪思元的情况,你可了解?”
钱业公所的副董,严世宽哪里不知道,张口便道:“倪思元,字静安,是松江府人,倪家在松江府有点名望,家中三代经营钱庄,‘倪盛和’钱庄在上海县城,在松江府城都有点名气,此人在家中排行老三,刚过不惑,在上海钱行人缘颇佳,哦,他还捐了个知县。”说着,他问道:“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回避什么?他来就是谈钱业公所的事情的。”易知足道:“你严掌柜才是上海分行的主事人,别什么事都往我这里推,我可没那么多闲功夫,今日引见一番,以后你们自个去商谈。”
两人说着话,倪思元已经在李旺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见的还有客人在座,他略微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那胖子应该就是上海分行的严掌柜严世宽,当即躬身道:“在下见过易大人。”
易知足起身拱手还礼道:“静安兄无须客气。”说着一指严世宽,道:“这位是元奇上海分行严掌柜。”待的两人见礼,他才伸手道:“静安兄请坐。”
倪思元是担心易知足离开上海短时间内不回来,又不好在白日里来道衙,是以才在夜里赶过来,见的严世宽也在,心里暗自庆幸这一趟来对了,落座之后,他客气的道:“易大人公务繁忙,在下冒昧前来拜访,多有搅扰。”
易知足却没心思跟他兜圈子,径直说道:“方才正与严掌柜谈及上海钱行,静安兄来的正好。”
见他说话直接,倪思元也就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道:“在下今晚前来拜访,为的也是上海钱业。”说着略微一顿,他就单刀直入的道:“元奇上海分行挂牌开张,同时开张三十二家分号,在下斗胆问一句,元奇是否志在一统上海钱业?”
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当然希望能够垄断上海钱业,毕竟垄断才能攫取最大的利润,元奇欢迎上海所有大小钱庄并入上海分行,但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元奇不会采取逼迫手段,再则,元奇崇尚自由竞争,反对一切不正当竞争。”
这番话冠冕堂皇,倪思元却是听的腹诽不已,元奇上海分行不加入上海的钱业公所,不参加联号划汇,不遵守公所制定的规矩,以高息吸纳存款,连小额存款都不放过,却又是低息放贷,既有雄厚的资本做后盾,又有官府在背后撑腰,却口口声声说自由竞争。
这是自由竞争吗?他们上海钱业公所的钱庄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上海是南洋、北洋两条航线的交汇点,广州与上海可以联号汇兑,南洋航线的所有商贾会毫不迟疑的选择元奇,而且元奇还掌控着江海关,但凡是与江海关打交道的商贾,敢不选择元奇?而且所有与官府有往来的生意,他们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染指。
自由竞争?双方掌握的资源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上海本地的钱庄真要敢自由竞争,只有一个结果,倒闭关门!
不过话说回来,元奇能有这个姿态,至少能让一众钱庄有选择的自由,略微沉吟,他才看向易知足,道:“易大人,恕在下直言,元奇如此大规模,难道就不虑树大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