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日头不算大,连管家却有些发晕,最近来山庄的人都一套一套的,前一个倒还罢了,这位后来的姑娘,其话中之意,莫非是将来会嫁入无垢山庄?
若他猜错了也罢,若他猜得对了,可就是天大的麻烦,他家少主昨日刚将花姑娘迎进内院,今日庄外便跑来个搅局的。他已想象不到,少主得知后心情该如何。
连管家怀揣几分希望,但愿这姑娘所来,另有他意,他想了想道:“我心中并无想法,姑娘还请说的清楚些。”
那女子不以为恼,只摇摇头,似乎已看出连管家的心思,不疾不徐道:“这样说吧,这世上最高不过天子,今上决定如何指婚,即便是你家庄主,也不容反抗。当然,我也是。”
连管家这次是听懂了,脸色微有变化,随即派人通知少主。他心中是有些憋闷的,他是真不知,这朝廷的手竟敢伸的这样长,连江湖世家家主的婚姻也要管。他此时的念头,和昨日连少主的心思相差不远。便是天子又如何?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原本江湖和朝堂,两者互不干扰,各自为序,早已算是默认。莫非本朝的皇帝已不甘寂寞,打算对江湖世家下手,便率先从无垢山庄开始?
不怪连管家如此多想,实在是随着最近不少世家连番落马,无垢山庄的地位越发突显出来。
天子要整顿江湖,自然拿大头开刀。
明知少主已有未婚妻,却依然插手少主婚事,再让这位御赐的夫人搅乱整个无垢山庄,兵不血刃解决一大势力,难说不是令人发指的好手段,连管家深吸一口气,庆幸闲来无事多看了些话本,不然也想象不到对方竟这样歹毒。
人心大抵都是偏的,若连管家先前不曾见过花天珠,这时也不会有太多想法,但他显然已将花天珠当做少夫人看待,后来的这位,自然十分不得他心意。
连管家和庄外女子说话时,守门的护卫便已赶到内院,路过庄主院子时,护卫不由脚步一乱,他几日前才来过此处禀报,但今日却发现庄主院内不知何时竟摆了一架吊椅,那椅上的少女他是见过的,正是少主的未婚妻子花姑娘。
护卫不敢多看,向庄主走去,见一向勤勉的庄主也十分怡然,手中执笔,已寥寥勾勒出椅上少女的身形,十分动人。
只是这画不过刚开了头,却容不得人打断,连少主良久住笔,目光在那画上停驻片刻,又抬头往院中高树下的小姑娘看去,在画下提了字,神色间才笑意渐收,看向护卫,淡声道:“何事?”
“庄外有客求见。”
连少主道:“何人?”
“客人未说,不过听其话中之意,与庄主有御赐的婚约。”护卫将女子与管家的对话复述一遍,连少主心知这女子,必定是文鸢郡主。不知天子是何意图,他昨日分明已推拒,今日此女前来,又是为何?
连少主这样想道,忽然再次看向坐在吊椅的小姑娘,发现对方也正静静看过来,眼中透着几分疑惑,随后与他对视一眼,又扭开头去。
连少主心中因访客身份而生出的不悦之感,顿时淡去,只觉得小姑娘这模样,看来是十分在意他的。
这叫他脸上再次多出一抹笑意。
连少主将画拢好,打算塞入盛放画卷的宽颈瓶中,那其中原本画作不多,也不过一二幅,他看了看,随手将那孤零零的两幅丢去一侧,郑重将手中的新作放入,才转身向吊椅走去。
花天珠原本不再看他,只是这人有意不用内力,脚步声太过清晰,叫她想不知道也难。只得略显无奈的抬起头,盯视他走过来。
“你不要多想。”连少主失笑,一手扶住吊椅,俯身微微靠近她:“你也知昨日那人的身份,他向我提及此事,我当即便推拒,未想今日仍然有麻烦上门。”
“原来那人不在北方养病,反而来此,是为这样一桩事。只是那位姑娘所言,这世上最高不过天子,却也是不错的,你得罪他,他若发怒,只怕不好。”小姑娘语气飘忽,轻声道。
连少主凝视她道:“我若因他是天子,便不肯得罪他,应了他的要求,你又要如何?”
小姑娘看向草地,旁人也看不清她神色,只听她轻声道:“你觉得开心,我便也十分高兴了,到时你我一同回去,你将阿九姐他们接来,我……便要回家啦。”
连少主不在说话,小姑娘也不再吭声,她知道自己或许是说错了,惹得连少主生气了,实际在她说这一番话时,她已知道对方大抵会生气,但这正是她心中所想,
两人各自沉默一会儿。
“那草地有何好处,叫你这般看来看去?”连少主望着她乌黑如云的发顶,伸手扶住她一边肩膀,静静道,“你看一看我。”
小姑娘抬起头。
“我是否有些强人所难。”连少主却并没有看向她,垂下眼睛,微微闭目道:“如今你宁肯为一个莫须有的天子之怒,便将我推给别人。我猜测当日我表明心意时,实际令你十分为难,你只是不愿伤我心意,却并不喜欢我。”
“你或许愿意为此努力,但我此刻猜到真相,却不想这样叫你强迫自己。”他垂下手臂,不再扶住小姑娘的肩膀,打算转身离开,“是我思虑不周。”
小姑娘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攥住他衣袖,一时只觉得心中一阵揉搓挤压,简直叫她没办法呼吸,她抿了抿唇,他说的不对,她并非是这样想的,只是话未开头,眼泪便流出来。
她被自己震在当场,连少主不免也转身,看到她这样一句未语沉默流泪,他心中微有些发麻,使他全身僵在原地。
连少主并非没见过女人哭泣,只是对面之人,他却真是头一次见,况且对方也并非普通人,反而是他心中极为在意之人,耳边只听她边极力克制边出声道:“你说的不对。”
连少主挥开衣袖,将小姑娘捞进怀里,心中已砰然变得十分柔软,他轻声道:“是,我说的不对。”
小姑娘却越来越伤心,仿佛要把十几年积存的眼泪全流出来,已浸湿了连少主大片衣襟,她依然执着要说,“我听闻庄外那女子,是天子为你赐婚之人,那时我心中有些难过,我该是喜欢你的。所以你说的不对。你并非强人所难。我也从未觉得为难。我先前虽不知,但后来也知道,我心中一定十分喜欢你……”
“是。”连少主道,他低下头,缓缓亲吻小姑娘苍白柔软的脸颊,直到停在她唇边吸允,他忍不住笑了笑,轻声说:“我也是这样。”
小姑娘静立片刻,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她默默伸手回抱过他:“对不起,我方才也说得不对,你听从天子的旨意,若觉得开心了,我虽为你感到开心,却也会难过。只是你违反他旨意,他要害你,你不要硬扛下来,总归我们还有玉璧,回到花家便没有人害你啦,换我来养你,也是一样的。”
连少主一时被她震住,随即笑道:“不会到这样的田地。”
两人分开后,连少主叫过那退至院外的护卫,随意嘱咐一番,说起来,既然已经得罪了天子,自然也不怕得罪郡主,何况无垢山庄,全是刀枪磨练而出,并无怕事之人。
那护卫愣怔片刻,连忙赶回山庄之外,管家内心琢磨着还在与那女子周璇,便听护卫说道最近山庄闭门谢客,且庄主已有未婚妻子,不认得天子,也并不认得这位姑娘,还请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