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半里就是坪头镇,不过今夜恐有雷雨,还需就近寻个避雨的地方。”
“褚先生,公子何时会回来?”
褚七望着像沾过染缸的蓝天喃喃自语着直皱眉头,他并非精通天象,只见白日里还皎洁的云朵,开始连连不断翻滚成黑褐色,毕竟是活了三十个年头的人,看两眼也该觉出不对了。
听到新来的同伴发问,褚七才随手搔了搔络腮胡子,思索了一阵,转身回应道:“往常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候了。”说罢又赧然道,“咱们少主底下没那么讲究,姑娘直接叫我名字便是。”
花天珠放下手中戳过火堆的焦黑枯枝,笑盈盈的在火光中点头,从善如流道:“那我也同阿九姐他们一般,叫你褚七哥可好。”
她嗓音清甜可亲,语调十分悦耳,让人即便不去看她都已在脑中勾勒出容貌。
事实也的确如此,自从三日前跟公子会和,往后褚七他们兄弟几个,走在路上也不敢多看两眼。走南闯北许多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这姑娘长得无一处不精细,出身定然不凡。
褚七应了一声,原本下意识随着她的动作看,后来眼神落在她细白如初雪的手指,越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再待要多说两句,忽然双耳一动,目光已迎着西边密林的方向游转过去。
花天珠跟着看过去,身着暗色斗篷只露出兜帽下半张脸的三人从暗处走来,手里拎着不少山中野味,大到山鸡小到幼兔共有七八只,为首一人摘下兜帽,露出青年一张温和清俊的脸,分明是身手不凡的武林中人,看起来倒比学堂里的白衣书生还要斯文。
花天珠透过褚七宽厚的肩膀凝视着这张脸,下一刻便见对方已若有所觉的对视过来,温和的黑眸让少女微微有些尴尬,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这回她是丢大人了_(:3」∠)_
事情大抵可以回溯到五天前_(:3」∠)_
那一天清晨,只因向来极少下厨却仍以素斋闻名天下的苦瓜大师邀了师父陆小凤前去,美食的诱惑让师徒俩打了鸡血般未至鸡鸣便开始动身,然而两人穿过一片城郊外的密林时,师父人却不见了。
花天珠寻找一番竟完全没有头绪,后来发觉身上一阵冷意,才发现原本夏日里烈日炎炎的天气不知何时已变得阴寒起来,湿气伴着冷气透入体骨,与杭州的冬季也不逞多让。
……如此诡异的天气。
好在她运气着实不错,刚走出密林就遇上了孤身在外被亡命之徒围攻的无垢山庄连少主,虽然她那时并不曾听说过无垢山庄这个武林世家,认为大约是什么隐世家族,或者生根在某所城池、行事低调的二三流世家……
直至对方随手退敌后,十分君子的不仅借了她一件披风,还顺便策马带她到了附近的城镇,花天珠心里只觉得感激,并且说什么也要在回到花家后奉厚礼感谢。
然而密林之外虽是杭州,可花家却不见了_(:3」∠)_
花家在整个江南生意往来络绎不绝,诺大一个家族想要转移的毫无痕迹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花天珠本是江南首富花如令的嫡亲孙女,不可能得不到半分消息,在探究过几日后,花天珠终于隐隐有些猜测。
唯一的解释,就是花家在世上消失了,或者说在这方世界本就不该有花家,也不该有她的存在。因为江湖上,甚至连以往连普通茶馆里都能说上一段的白云城、万梅山庄和西方魔教,在这里都不曾存在过。
与此同时被她误认为是隐世或二三流家族的姑苏无垢山庄,上百年来,名头一直响彻江湖。
江湖不是那个江湖。
皇帝也并不姓朱。
连年号都换了。
……
爹爹信佛,连带着她也听过不少佛偈,恍惚间也曾听闻某位大师讲过大千异世界的说法,以往只当个故事听了,可是眼下的境遇……
花天珠移开视线,低着头伸手捞起方才扔下的树枝戳了戳火堆,说实话每次想到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亲人,心情并不算好。
青年温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片刻,这才看向欲言又止的褚七。
“少主。”褚七满脸的络腮胡子似乎也在火光中柔和了些,这糙汉子大步迎上前,接过两只还滴着血水的山鸡,忽然稍稍压低声音道,“少主今晚……可要早做准备?”
此言一出,花天珠以为对方提的是先前谈及的雷雨,只是余光一转,却发现青年身侧的几人纷纷脸色一正,严肃的气氛仿佛即将来临的不是短短一场夜雨,而是什么生死大劫。花天珠也从火堆旁站了起来,她大约感受到了几分不同于寻常的气息。
她的身份并不算明朗,也没有能证明出身的法子,这些日子跟着连公子做了几天厨娘的活计,众人议事的时候却半点不避讳她。
或许褚七等连家堡中人有足够把握拿捏她,所以她的可信与否,众人并不在意。
又或许……
花天珠眨了下眼睛,想起离开密林的一路上,连公子一个看起来并不多话的人,总频频向她问起江湖上的信息,估计那时候在连公子眼中,她还不知暴露了多少。
又或许她的身份,聪慧如连公子,早在她之前便已有所察觉。
“也好。”青年随手扯下衣领处的系带,漫不经心的将斗篷递给身后的随从,他的手腕骨很细,指骨修长,这一动作换做别人还说不好,连少主做出来却颇有一股慵懒和写意。
“进林子前我问过附近的农户,再往前些会有一处寺庙,年前起了场火,寺里人就迁了址,还剩一个院落和大堂的屋架子,可暂时容身避雨。”一直藏在少主身后的梅九也摘下兜帽。
她脸上轮廓较深,皮肤很白,像是关外之人,手中提着几只一箭穿心的兔子,鲜血滴在手指上缓缓滑落下去,也不以为意。
利落的把猎物都挂在仅剩的四匹马上,接着几个男人便上了马。
梅九从马尾上蹭了蹭手指,翻身上了棕红色的一匹,她似乎是不常在人前笑,对花天珠伸出手时,只稍稍扯了下嘴角,“我带你。”
几个下属来的时候,不曾想到少主身边还跟着个女子,一行人倒是少备了一匹马,不过梅九认为带一个人对她的速度影响不大,尤其是眼下在这边不好耽搁,大不了等出了城镇找到无垢山庄的产业,取个几匹马都好说。
“多谢阿九姐。”花天珠笑眯眯的就着梅九的手坐在她身前,梅九绷着脸,耳后有些泛红,沉默好久才冷冷说了句不必。
未至半夜,雷雨果然应时而下。云层黑沉如墨,如同龙尾在滚动翻涌,漫天都是蓝紫色的雷光,整个夜晚看上去都是吓人的,花天珠望了眼屋檐外密集的雨帘,手中的勺子搅动着锅里的肉汤,漫出阵阵香气。
锅是庙里找到的,刷洗干净就能用,总算不必再吃熏烤的食物。
叫人好笑的是,连家堡外出的这一行四人,竟连个会做饭的都没有,平日外出也不过是多带些干粮,或者将野味清理干净随意烤烤,连佐料都不加。
花天珠听着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只得亲手去做,手艺自不必说,就这样一来二去的倒成了小队里的厨娘。
连少主站得远远的,瞧着她的动作,目光淡淡的,似乎落在锅下的那丛火上,又似乎没有。
带着湿气的风将他的长发吹动,却拂不鼓他的书生般单薄的衣衫,那衣料只柔软的贴在他身上,却稳如泰山般不随风向摆动,竟似乎有千斤重。
锅中水沸,树丛里枯叶席卷地面,沙沙乱响,又是一道雷光坠入院中的树干,这亮如白昼中忽然簌簌穿过一道箭光。
花天珠未及反应,身侧已有一道青色的身影闪过,看着像是连公子。
她神色一紧,扬起深青色的披风,身形一动便将那柄轨迹不变的长箭卷入袖中,随后运起轻功,跟着连公子窜出寺庙的正堂,下一刻便与院中接踵而至的黑衣人交手数招。
她双手不知套着什么物件,可单手对击兵刃,即使身上已被打湿,长发和衣裳也紧紧贴在身上,却脚步不乱,手中动作纷飞,形如舞蹈,令人赏心悦目。
两人动作十分迅速,褚七三人竟恍惚片刻才反应过来,向院中目光一扫,瞧见花姑娘的武功时眼中闪出几分惊诧,再往旁边看去,顿时身上一寒。
数十个都是练家子的黑衣人从墙头不断翻入院中,手执上好兵刃,然而刚呼吸不过一两瞬,一柄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剑已刺入心脏。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温柔的青色衣袖。
“袖……”
梅九极少见少主出手,这一眼过去直接怔在原地,差点失声而出。
褚七和樊十一已经抽出长剑,向着战场杀来,一时间刀剑钪戕声不绝于耳。身为少主近卫,即使武功最为不济的小十八,也自有一番手段御敌,跟何况是排行第七,和十一。